第55章
于文程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连日来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黎墨那句“我们两个睡一起也行啊”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赖皮,让许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于文程看着自家外甥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又好气又好笑,态度却很坚决:“行了,别贫了。就这麽定了,我明天就去联系酒店。今晚许清还是睡我房间,黎墨你老实回自己屋睡。”
黎墨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到舅舅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哦”了一声,抱着枕头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卧室挪,活像一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大型犬。
许清看着他的背影,那句“没关系,我睡沙发也行”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明白于文程的好意,也知道这才是更合理丶更正常的安排。只是……那份骤然袭来的空落感,如此清晰,无法忽视。
他默默走向于文程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声响。房间整洁干净,带着长辈房间特有的沉稳气息,与客厅沙发那股混合了黎墨身上沐浴露香和阳光味道的暖意截然不同。许清躺在陌生的床上,明明空间更宽敞,被褥更柔软,他却觉得有些辗转难眠。
另一边,黎墨在自己床上滚来滚去,也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床垫好像太软了,枕头的高度也不合适,房间里安静得过分,连空气都显得有些冷清。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几天晚上的情景:许清在沙发上蜷缩的睡姿,很安静,几乎不怎麽动,呼吸清浅;偶尔在黑暗中,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早上醒来时,有时会发现许清不知何时面向着他,清晨微光中那张沉静的睡颜……
“唉……”黎墨把脸埋进枕头,烦躁地叹了口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而是习惯了身边是许清。
这一夜,两人在不同的房间里,怀着相似的心事,都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于文程果然雷厉风行地订好了附近一家酒店,当天下午就搬了过去。家里彻底只剩下许清和黎墨两人。
空间的重新分配变得顺理成章:许清住进了原本于文程的房间,黎墨依旧住自己的房间。他们拥有了各自独立的空间,不必再为谁睡沙发而纠结。
然而,当真正的“同居”生活开始时,那种因空间隔离而産生的微妙距离感,反而催生出更多难以言喻的暧昧和试探。
比如,共用一个洗手间。早上洗漱时,黎墨会盯着许清用过的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牙刷和毛巾傻笑;许清则会注意到黎墨剃须水的气味,淡淡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成为一种独特的标记。
比如,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时,黎墨会自然地接过许清手里的锅铲,嘴里嚷嚷着“我来我来,别烫着”,动作却带着笨拙的细心;许清则会默默地把黎墨喜欢吃的果酱放到他顺手的位置。
再比如,夜晚来临,各自回房前,那短暂的丶停留在客厅的片刻。他们会一起看一会儿电视,或者只是随便聊几句天。道别时,那句“晚安”似乎都比平时多了一丝缠绵的意味。黎墨总会磨蹭到最後一刻,才依依不舍地走向自己的房门;许清则会站在房门口,听着黎墨的脚步声,直到隔壁传来关门声,才轻轻关上自己的门。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既贪恋着靠近时的温暖悸动,又害怕贸然捅破会惊扰了这份刚刚确立的平衡。
这天晚上,许清洗完澡出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半干,发梢还滴着水珠。他正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客厅倒水,恰巧黎墨也从房间里出来找水喝。
四目相对,两人都顿了一下。许清因为刚沐浴过,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整个人散发着湿润清爽的气息,和平日里清冷的样子有些不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黎墨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许清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脖颈和锁骨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连忙移开目光,假装去翻冰箱:“呃……我找点喝的。”
“嗯。”许清低声应着,端起水杯,水流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黎墨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无法压下心底莫名的燥热。他靠在冰箱门上,看着许清仰头喝水的侧影,灯光下,水珠沿着他白皙的脖颈滑落,没入睡衣领口。
“那个……”黎墨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头发还没干,小心着凉。”
许清放下水杯,摸了摸还有些湿的头发:“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我帮你拿吹风机?”黎墨话一出口就有点後悔,这提议似乎过于亲密了。
许清也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用,太晚了,会吵到邻居。”他顿了顿,看向黎墨,“你也早点休息。”
“好丶好的。”黎墨点点头,看着许清转身走向房间。在许清即将关门的那一刻,黎墨突然鼓起勇气,提高了一点音量:“许清!”
许清停下动作,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黎墨看着他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最後只化作一句:“晚安。”
“……晚安。”许清轻轻关上了门。
黎墨站在原地,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刚才其实想说的是:“要不,我帮你擦擦头发?”或者更贪心一点:“其实……我还是觉得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但他终究没敢说出口。
门内,许清背靠着门板,听着外面黎墨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擡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潮湿的头发,又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他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吹风机,却没有立即打开。
他想起刚才黎墨欲言又止的眼神,和那句最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心底那棵缠绕着悸动藤蔓的嫩芽,在独立的房间里,非但没有枯萎,反而因为这份克制的距离和无声的试探,生长得更加肆意,悄然绽放出羞涩的花苞。
独立的房间给了他们空间,却也放大了那份想要靠近的渴望。这个夜晚,隔着一堵墙,两个房间里的心跳声,仿佛在寂静中産生了奇妙的共鸣。他们的故事,显然还远未到入睡的时刻。
几天後的一个周末,黎墨一大早就被朋友的电话叫了出去,说是有什麽急事。他走得很匆忙,只来得及跟正在吃早餐的许清含糊地说了句“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
许清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忽然觉得这间房子变得异常空旷和安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连平时觉得有些聒噪的窗外鸟鸣,此刻也显得稀疏寥落。他慢吞吞地吃完早餐,收拾了碗碟,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
可是,书本上的字迹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的注意力总是不集中,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窗外,或者凝神细听门口的动静。
黎墨不在,这个空间里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生气和温度。许清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习惯黎墨在身边吵吵闹闹的存在感了。
直到下午,黎墨才回来。开门的声音响起时,许清几乎是立刻从书页中擡起头,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提了一下。他听到黎墨在门口换鞋,脚步声比平时要重一些,带着点疲惫,但紧接着,一个欢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清清!我回来啦!”
许清放下书,走出房间。看到黎墨的第一眼,他微微一怔。
黎墨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异常明亮丶甚至有些兴奋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纸袋。
“你去哪儿了?”许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
“嘿嘿,秘密。”黎墨神秘地眨眨眼,把纸袋藏到身後,凑到许清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我没?”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和突然,许清耳根一热,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饭都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