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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投毒（第1页）

55。投毒

第四日，黄昏的最後一丝馀光，如同垂死病人喉间的叹息，彻底消失在隧道入口之外。车厢内陷入一种粘稠的丶被刻意压抑的黑暗，只有一盏功率调到最低的露营灯，在角落投下一圈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几个沉默肃杀的身影。

空气凝重，混合着金属保养油的冷冽丶草药的苦涩，以及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丶即将迸发的危险气息。每个人都在进行最後的准备，动作轻缓而精准，避免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

雷擎站在光影边缘，一身深灰色作战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正将最後一个弹夹插入胸前的战术挂带，动作沉稳如磐石。他擡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中锐利如隼，扫过即将与他一同潜入敌营的凌夜和星尘，也扫过留在後方负责关键任务的苏临等人。无需言语，那目光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指令和信任。

凌夜已经换上了一套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这让他原本就矫健的身形更显精干利落，如同暗夜中收敛了所有声息的猎豹。他脸上惯有的那点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全然的冷静与机警。他正最後一次检查腰间的工具袋，里面那些小巧的撬锁工具丶坚韧的绳索，以及那个装着白砚精心配制的麻痹毒素的密封皮囊，都被安置在最顺手的位置。他那双总是灵活转动的眼睛，此刻像最精密的探测器，反复确认着脑海中那条危机四伏的潜入路线。

星尘站在更深的阴影里，仿佛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外套，帽子拉起，遮住了他大半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庞，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在昏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他周身的气息沉静内敛，所有外放的精神力都被收敛到极致，如同压缩到极点的弹簧，只待爆发的那一刻。

苏临看着他们三人，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手心沁出冰凉的汗意。他穿着便于活动的浅色衣物，在这片昏暗中显得有些突兀，但这正是为了在後续的行动中，能让队友在混乱中迅速锁定他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感受着体内空间异能的流转，那方寸之间的容积，将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阿焱半靠在铺位上，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在昏暗光线下也失去了往日的张扬，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不甘与焦躁的火焰。腰腹间绷带下传来的隐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无力。沐霖站在他身侧，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微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沐霖自己则是一身淡蓝色作战服，气质依旧温润如玉，但周身隐隐散发的寒意，预示着他在必要时将化身为最冷静的战场控制者。白砚站在稍远处，依旧是那身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工装马甲，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微弱的光。他将药箱紧紧背在身後，里面除了常规药品，还多了几种应对极端情况的强效药剂，沉静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确保着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在可控范围。

“路线和目标，最後确认一遍。”雷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保持绝对静默。行动信号，星尘的精神波动。投毒成功，星尘通知苏临。苏临，沐霖，接到信号，立刻按计划向仓库区移动。阿焱，收到苏临确认，立刻在东侧制造混乱。明白？”

“明白。”回应声低沉而短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出发。”

没有犹豫，没有告别。雷擎率先转身，如同融入暗流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出车厢，消失在隧道深处的黑暗中。凌夜和星尘紧随其後，三人的身影瞬息间便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丶属于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盘旋。

车厢内顿时显得空荡而寂静。苏临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目光追随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尖微微蜷缩。

“苏临。”沐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地在他身边响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无意识的跟随，“相信雷擎，相信他们。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准备。”他的触碰带着一丝清凉，有效地抚平了苏临心中翻涌的不安。

苏临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退回原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物资转移任务上。

阿焱烦躁地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铺位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操！”他低声咒骂，目光死死盯着门口，仿佛要用眼神将那黑暗烧穿。

白砚走过去，沉默地检查了一下他腰腹间绷带的状态，低声道：“愤怒会影响判断，消耗不必要的体力。保持冷静，很快就需要你的火焰了。”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却带着医生特有的权威性。

阿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只是那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

隧道之外，废弃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尸骸，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扭曲的轮廓。雷擎丶凌夜丶星尘三人，如同三道幽灵，在破碎的混凝土丶锈蚀的钢筋和疯狂滋生的变异植物构成的迷宫中穿行。

凌夜作为尖兵，走在最前。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碎石和可能缠绕的藤蔓，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时而擡手，打出复杂的手势，示意前方拐角有巡逻队接近，或是某个坍塌的窗口後可能藏着暗哨的眼睛。

雷擎紧随其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沉稳而可靠。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评估着潜在风险，手中的狙击枪在阴影中泛着冷硬的微光，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威胁。

星尘殿後，帽檐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强大的精神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以他为中心向前方蔓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隐藏在视觉盲区里的生命波动——一个靠着断墙打盹丶意识模糊的守卫；两只在垃圾堆里为了腐肉争斗丶散发着混乱信号的变异野狗……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细腻的沙，悄无声息地拂过那些守卫的意识表层，制造出短暂的困倦感或细微的注意力涣散，为队伍的前行铺平道路。

几次险象环生，他们几乎与归尘教的巡逻队擦身而过。最近的一次，对方沉重的脚步声和含糊的交谈声就在咫尺之遥，三人紧贴在冰冷潮湿丶长满滑腻苔藓的墙壁凹陷处，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铁，直到那令人心悸的声音逐渐远去，才缓缓吐出胸腔里憋闷的气息，继续在死亡的边缘潜行。

经过近一个小时高度紧张的跋涉，他们终于接近了凌夜地图上标记的那个区域——位于归尘教控制区边缘的“农场”。

尚未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丶混合着大量人畜排泄物丶腐烂食物丶以及某种更深层丶更令人作呕的腐败恶臭，就如同实质的墙壁般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空气中，还隐约夹杂着压抑的丶断断续续的哭泣和虚弱无力的呻吟声，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飘出的哀歌。

三人隐藏在一堵半塌的丶布满干涸污迹的围墙後面，借着残破砖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早已对末世惨状司空见惯的雷擎，呼吸也为之一窒。凌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星尘兜帽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精神力场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那是一片被带着倒刺的铁丝网粗糙围起来的广阔区域，与其说是农场，不如说是集中营。里面没有庄稼，只有一个个如同牲口圈般低矮丶肮脏丶散发着恶臭的窝棚，由破烂的塑料布丶朽木和锈铁皮勉强搭成。窝棚之间，密密麻麻地蜷缩着丶躺倒着许多“人”。他们几乎衣不蔽体，瘦得只剩下骨架包裹着一层松弛的皮，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静静地躺在泥泞和污秽中，等待着被消耗的命运。许多人的脚踝或手腕上，锁着粗糙沉重的铁链。在区域的角落，堆着一些颜色可疑丶散发着馊味的糊状物，成群的苍蝇在上面嗡嗡作响，那是他们赖以维生的“食物”。

而在“农场”的另一端，有几个相对“规整”的棚屋，里面隐约可见一些穿着稍好一些丶但同样面黄肌瘦的人影在机械地忙碌着。他们像是在……分拣着什麽。

“妈的……这帮畜生……”凌夜从牙缝里挤出低哑的咒骂，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和恶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胃液，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向雷擎和星尘解释，也像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仇恨：

“看到那边了吗？”他指向那几个相对规整的棚屋，“‘淘汰品’……老弱病残，或者试图反抗的，会被从那边拖进去……处理掉。骨头磨粉混进‘饲料’，肉……就是你们知道的‘圣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有一套流程……放血丶分割丶腌制丶烟熏……让味道不那麽明显。那些在里面干活的人……要麽是被胁迫的，要麽就是为了多活几天，自愿变成……帮凶。”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归尘教的上层……那些祭司和守卫，他们吃的是‘精选’的部分。剩下的，才分给下面的人，或者……像我们之前看到的，当成奖励，或者控制手段。”凌夜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把人不当人……只是……只是肉猪，是消耗品。”

雷擎的下颌线绷得像岩石一样坚硬，握枪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风暴正在凝聚，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星尘兜帽下的脸庞苍白如纸，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疼痛强迫自己从那无边的愤怒和悲恸中抽离，重新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精神力。

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沉溺于愤怒，更不能因冲动而打草惊蛇。将这片人间地狱的每一个细节，如同烙铁般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三人强忍着滔天的杀意，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绕过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农场”，继续向着此行的最终目标——那座废弃的供水净化厂残骸，潜行而去。

目标，投毒。

通往净化厂的路径，守卫更加森严，巡逻的频率和人数明显增加。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依靠着凌夜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的记忆和星尘越发精准丶强韧的精神干扰，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道明哨暗卡，如同阴影般渗透而过，最终抵达了那个巨大的丶由锈蚀管道丶废弃反应罐和破碎玻璃构成的净化厂内部。

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水滴落的空洞声响，更添几分阴森。按照预定计划，凌夜如同灵猴般，利用管道和钢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攀上那根最为粗大的主供水管道。他找到阀门连接处的缝隙，动作极其轻柔地打开那个密封皮囊，将里面无色无味的麻痹粉末，均匀而迅速地倾倒入汩汩流动的水中。粉末瞬间溶解，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凌夜低头，向着下方阴影中的雷擎和星尘，打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完成”手势。

雷擎目光锐利地点了一下头。

星尘立刻闭上眼睛，全部的精神力如同凝聚成一道无形的箭矢，跨越空间的距离，精准地射向隧道车厢方向，射向那个他誓死守护的人——“苏临哥，毒已入水。准备行动。”

这道精神信息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与此同时，在隧道车厢内，正紧张等待的苏临猛地擡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看向沐霖和阿焱，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星尘传来消息，投毒成功。该我们了。”

毒刃，已然悄无声息地出鞘。

致命的麻痹之力，正顺着归尘教的生命之水，悄无声息地流向其心脏地带。而复仇的火焰与生存的渴望，即将在这黑暗的掩护下，燃起滔天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