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午後有场讲座,是往届学长回母校分享高考经历,全年级三个分部都得参加。
午休结束的音乐响起,一分部十个班的学生,懒洋洋拖着步子往阶梯教室走去。
同为一分部,意味着二班与七班在同一场。
按班级次序坐,前面五个班,後面五个班,七班的位置便在後排。
刚从後门进去,旁边一个美术生用手肘轻碰了碰顾放,“欸,学神,二班恰好在咱们班前面呢。”
这美术生叫陶意,是顾放转来七班後的新同桌,性格在七班社牛的大势中艰难保持了折中,因此与顾放还算聊得来。
顾放掀了掀眼皮,果然瞥见熟悉的二班队伍。
二班也有人见到他,擡手打招呼:“学神!”
说起来,顾放心里寻思,他只参加过一次联考,得过一次年级第一,这称号便莫名其妙与他永久锁定。
外号这种事,果然不能以常理解释。
约摸到了上课铃将响时,阶梯教室已挤满了闹哄哄的人,路肆才拿着一本古诗文赏析拖拖沓沓晃进教室。
顾放正捏着一只铅笔头,在稿纸上速写室内场景。
于是很轻易地,路肆便入了他的画。
顾放六七岁第一次捏起画笔时,便发觉了一件奇妙的事——画家的眼睛与寻常人不同。
他们观察这世界,他们临摹这世界,他们发现美,可他们仅仅是这美的旁观者,远非参与者。
後来他发现了一双更冷酷的眼睛。
江漓以印象派人物画着称,绘尽世人百态,他的笔墨癫狂阴暗又奇妙地绚烂,可如此视角,总令顾放透过那绚烂笔墨张望到纸後那双眼睛。
那双与画中人无关的眼睛。
顾放发现了描摹者的宿命。
却隐隐为这宿命而兴奋。他喜欢旁观,喜欢美的事物安安静静的状态,而他也安安静静地见证那份美。
当初来到十二中,也是为了这份见证。
路肆归属于美的事物,青春期的路肆尤甚。顾放想要见证美的事物至美的时刻。
这本是一份与路肆无关的私心。
顾放停下了描摹,再无法保持内心绝对的安静。
他的心灵世界,像一片长满深绿色森林与丛丛草垛的大地,它们安安静静生长着,直至有阵风,不问他的意见,向这片大地刮了过来。
路肆弯腰与後排的同学说了几句,收到那位同学不掩打趣的目光,最终得以交换位置。
顾放不自觉捏紧画笔,看见路肆在他前面一排坐下,留给他一道淡薄疏落的背影。
顾放的背脊线先是僵直,而後随着路肆翻开书页的声音,他慢慢呼出口气,肩背线条才松了下去。
无意义地转了圈铅笔头,顾放低着眼帘,忽地想到什麽,将稿纸翻到新的一页。
盯着眼前路肆的後背,顾放画起了一张新的素描。
他曾经慎重于画人物,一半是因为摆脱不了江漓人物画的影子,一半则是很少从人的世界里,寻到胜过植物的美感。
画路肆绝非一件轻松的事。
他得专注十二分的精力,一丝不茍地描摹。
可最挫败的是,即使付出超过画其他事物的精力,他仍觉得未能描绘出路肆的十之一二。
但偷偷画,只给自己看,总是没关系的。
光是画路肆的过程,便令他觉得满足。
铅笔尖在纸面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春蚕残食绿叶。
画到那截冷白细腻的後颈时,顾放笔尖稍稍一顿,便继续画了下去。
生理课老师没有说过。
原来A的後脖颈也会让另一个A産生欲望?
顾放却能发觉,自己正在心平气和接受这件事。
就像他明白了描摹者的宿命,也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他无法成为老爸期待的Alpha,也无法成为路肆期望的Omega,他仅仅如此,以自己怪类的姿态,安安静静地存活于这世上某一角,不会给任何人带去麻烦。
他一面垂眼静静画着,一面想起幼年的事。
曾经有人给奶奶送来中美洲的一对宽纹黑脉绡蝶,俗名也叫玻璃翼蝶,它有着漂亮的趋近于透明的蝶翅,边缘文脉呈绚烂的棕红色。
天空蔚蓝无云时,它们飞过顾放的头顶,顾放能透过它们的蝶翅,望见另一个世界的碧天。
奶奶问他,喜欢吗,喜欢便养吧。
七丶八岁的他摇摇头,奶声奶气说,不要,我会伤害到它们的。
那麽小的他,完全不懂怎麽养一对漂亮到过分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