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委婉的说辞反倒像凌迟的折磨,梁既安在某些事情上永远言简意赅,前因後果的解释都略去之後就只剩下无从质疑的结论,如同一声炸雷般的宣判落在沈灵珺的耳边。
“从那些资料上看,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血缘关系。”
“在你之前,你母亲有个不满一岁夭折的孩子,那才是和我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
“但不论出于什麽原因,都是梁进玮的不负责任造成了後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你母亲做什麽,都只是一种生存选择,与她本心无关,和你更没有关系。”
“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
沈灵珺只听进去第一句话,再後面那些都和隔了一层水雾一般的杂音没有区别,他甚至没有能立刻理解梁既安究竟在说什麽,他只是想起记忆中毫无印象的父亲,从他出生记事起这个缺位的角色就让他无比陌生,他只能从身边亲戚或是邻居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好赌薄情的烂人。
那就是他的父亲。
可是小小的沈灵珺还会想,他至少隔一段时间会给妈妈寄回来一笔钱。
沈灵珺看不明白妈妈拿着那笔钱时的神情,他只记得妈妈抱着他时留在他脸上滚烫的眼泪和泣不成声的呜咽。
再後来,梁既安来接他回家,他就在记忆里默默替换,原来我的父亲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赌鬼,而是一个经常上电视新闻的有钱商人。
但现在他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父亲是谁,妈妈所受的苦难都无法被抹去,他恨这两个从不存在的“父亲”。
沈灵珺哭得喘不出声,只有泪水不断地淌到梁既安的颈侧,被梁既安强行搂过来擡起脸的时候,他眼泪已经浸湿了整张脸,那张脸上的表情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恐慌,只是一片惊慌失措的空白,他就这样看着梁既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梁既安擡手去接他的眼泪,拇指不断地在他眼尾处摩挲着试图安慰他,但沈灵珺无动于衷,他眼神里仍然是空茫茫的,後知後觉般地意识到梁既安究竟说了什麽。
从他回梁家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活得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怕梁既安不喜欢他这个弟弟随时把他又扔回老家,怕梁既安发现他身体上的怪异,怕梁既安发现他做那种直播赚钱,後来发现梁既安喜欢他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更是怕得要死。
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些都无所谓,他最怕和梁既安没有关系。
那道他始终死死攥着的纠缠在血脉里的红线是假的,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後一个亲人也是假的,他什麽都没有,一个贪心的小孩以为自己找到了最珍贵的宝藏,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很久之後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堆风化的沙砾。
和以往每一次的大吵大闹都不一样,沈灵珺哭得无声无息,但呼吸却越发急促,梁既安怕他呼吸过度咬伤自己,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去撬他紧紧咬着的齿关,另一只手则托着他的後脑勺免得他摔下去。
沈灵珺面色苍白,连一点血色都不剩,梁既安也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握着手机打电话叫医生的手都在忍不住发抖。
“乖,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断轻声地在沈灵珺耳边叫他的名字,却连一句更多的安慰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沈灵珺很在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许现阶段他就是更多地把他当成哥哥在爱,梁既安甚至开始後悔为什麽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沈灵珺。
毕竟无论真假,只要沈灵珺想要它是真的,那就可以是真的。
沈灵珺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喘,他抓着梁既安受伤的那只手,那麽深的伤口直到现在都还残留着明显的瘢痕,他就这样不断地摩挲着梁既安手心里的疤痕,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至少这些偏执的爱意不是假的。
沈灵珺想,爱到底是什麽呢?
难道不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吗?
可是现在他才发觉,爱其实是恐慌是占有欲是害怕失去,是所有一切欲望的源头和无尽深渊。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下去了,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在梁既安的怀里,但是还死死抓着梁既安的手不肯放,好像那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直到紧贴着的掌心里异物感越发强烈,沈灵珺低头去看,梁既安握着他的手翻过来,将那枚戒指缓缓推进他的中指根部。
泪眼模糊中沈灵珺分不清那是什麽材质,他只能看到做成莫比乌斯环的戒圈上缠绕着一根红线,而现在这根红线附着在他的手指上,像一种无限的循环和永恒的连接,那层伦理上的桎梏不复存在,被绞断的红线现在要用一种更扭曲直白的方式纠缠在一起。
梁既安手掌护在他後背,又渐渐上移,带着他靠自己更近一些,一点一点吻去沈灵珺的眼泪,“我一直爱你,珺珺。”
“我们之间始终会有无法分割的感情,无论什麽时候。”
就像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红线,断了又生,周而复始,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终于写到最後一个情节点了[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