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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①

九九年的五月二十七号那天，蒙简是被老师从师爷家揪出来的。

初夏，天朗气清。他一整天没课，正坐在师爷腿边的地板上读报纸，就看见过于忙碌极少登门的老师一阵风一样地走进来，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鞠躬问好。

老师根本不看他，板板正正地向师爷问了好，稍微寒暄几句便直入主题：“老师，您这儿没什麽要紧事我就带蒙简走了。”

翁勤元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悠悠地收拾报纸，问：“今儿不是没课麽？什麽事非要急在这一时。”

高安似是格外隐忍地舔了一下後槽牙，“没课是没课，挡不住他作死。”

蒙简瞬间被老师的语气惊出一身冷汗，站立不稳往後退了半步，戚戚然：“老师…”

高安这才瞥了他一眼，实在憋不住火，擡手指着他道：“你看着，今天你要是能竖着回宿舍，以後把我这个高字倒过来写！”

这话说的属实不轻，连翁勤元都没心思计较高安在他面前就恐吓学生，蹙眉：“到底怎麽了？”

高安朝着老师站直，逼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恭顺：“是我最近宠他太过了，竟敢去挑老师的毛病，大庭广衆跟师长拍桌子。”

翁勤元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擡头看着蒙简：“我没为这个没规矩的错罚过你麽？”

蒙简低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後攥紧了衣角。

老老实实地道：“罚过。”

之後就是突然的沉默。

蒙简很害怕这样的沉默。

如果将老师的沉默比做宽阔无波的大海，那麽大海深处一定燃烧着一团火焰——一团可以与静水短暂地和平相处的火焰，一团在大海中蜿蜒盘旋的火焰。但必然会有一个瞬间，静水再也压不住，火焰直冲云霄，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将近两个学期过去，他已经足够了解他的老师。然而在他几乎想要跪下道歉的时候，终于有声音打破了这份静寂。

那压抑着不满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老师，而是这屋子里最长的老人。

“教不严师之惰。”翁勤元看着高安，冷淡却愤怒，“一年了，他的规矩礼节还有这麽大的问题，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高安毫不犹豫地跪下，似乎是做足了被诘问的准备才来。

“是我太宠他了，是我的错。”

翁勤元并不领情也不发怒，冷哼着摆手，“你自己带回去教。我教出一个你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费神。”

高安顿了顿，咬了一下舌尖，短暂的刺痛让他格外清醒冷静，低头应一声是，站起身把六神无主的蒙简拎起来，告别。

为什麽？

走在初夏的学校里，蒙简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问号。

师爷问什麽事非要急在这一时，问老师是不是要给他一个解释，说教出老师已经很累了。所有的话语所有的表情都格外冷漠。那样的神色，在面对他的时候没有出现过，在面对他见过的师伯们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

只有老师。

“老师…”蒙简低头向前几步，硬着头皮问：“师爷今天对您好像不是很热情…”

高安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好像…”蒙简仔细回顾了一年以来老师和师爷仅有的几次相处，又笃定几分：“不是今天，是一直。”

高安猛地站住，再也忍不住，毫不犹豫地扬手在蒙简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正是上课时间，四周格外安静。掌掴清脆的声音尤为响亮，第一次在公共区域挨打的蒙简瞬间红了眼眶。

不合时宜毫无道理地，他有些委屈。他甚至想擡起头提醒老师一句——今天是我的生日，您是不是要在每一个五月二十七号给我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

但好在，这个想法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