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永存①)
番外永存①
一代鸿儒大家荀准的丧事并不隆重。没有亲友吊唁,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丶一张遗照,和地上跪着的两个弟子。
照片上的他仍旧年轻挺拔,一点都不似人生後几年连脊背都挺不直的颓靡。
香炉中的香燃了不到一半,有人推门匆匆地进来,看到屋内情形立刻关门反锁。翁勤元与黎松则转身,齐齐朝着来人叩首。
“褚先生。”
褚杭摆摆手,朝着案上的照片鞠了一躬,坐到香案一旁,叹息:“我听说…准备给荀准平反了。”
听了褚杭的话,翁勤元和黎松则都不说话。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意外,过往那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受过荀准的救济,这样的君子,无论怎样的污名都不该放到他的身上。
“伯真呐,荀伯真…”褚杭悠悠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遗照,仿佛人还在一般的家常语气:“你一撒手走得干净,连身後清名都顾不得,还要我来给你操心。日後我到了底下,你拿什麽招待我啊?”
翁勤元心里一阵绞疼,忍着心酸俯身叩头,“老师…老师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他安息着呢。”褚杭叹息,“他这个人,好像什麽都在心上,又好像什麽都不在心上。连命都不在乎,真正能牵动他心绪的…”
褚杭点了点泪水横流的黎松则,“以前是这个小子。”
又点点翁勤元,“後来又加了你这麽个小子。”
黎松则闭了眼睛,眼泪汩汩地滑落下来,“老师若能再多撑些日子,就好了。”
“好?好什麽啊。”褚杭轻轻扯动嘴角,扬一扬头:“也就是跟你们两个说这话。他这两年过的是什麽日子?尊严全无,斯文扫地,每日每夜的把脸面撕下来扔到地上让人践踏。荀伯真,早就不是当年从容板正温润如玉的荀伯真了。他自己也受不了这样的荀准活在世间,所以他趁自己还有两分人样,自己画了个终止。”
再也忍不住,黎松则从齿间溢出一丝悲音,额头重重地磕到地上。
褚杭又叹息一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伯真以前跟我说过,若有一日辞世,一定要挑一个能看见A大的山头把他埋下,他要一直看着这所奋斗过的学府。他留下来的其馀东西…勤元,你是师兄,你说了算吧。”
翁勤元垂下眼眸,良久,缓缓开口:“先生,我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徒,不敢替老师做决定。”
听了这话一直垂首落泪的黎松则转头定定地看了他师兄两秒,忽然唤道:“哥。”
翁勤元一时怔忡。黎松则很小的时候,有那麽两三年不肯叫他师兄,每天围着他哥哥丶哥哥叫个没完。到後来忽然之间,便改口叫了师兄,这麽多年以来,这竟是第一次又听到他叫哥。
出神之间,耳中听得黎松则继续道:“哥,我对不起老师的那天…你不在,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也……”
翁勤元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麽,满腹苦涩。
“从小到大,有你一份的东西,我什麽时候少得着过。”
黎松则心里一痛,闭了闭眼,“对不起…”
他道:“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是你宽慰我,我却不知道你自己也受着一样的煎熬。”
翁勤元摇头:“虽然老师对我们一直是一样的慈爱,从来没有偏私。但我知道的,我是弟子,你是儿子。松则,对于老师来说,你始终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黎松则自嘲地笑了笑,“哪有什麽不一样,你说你大逆不道,我又何尝不是罪孽深重?你是孽徒,我是逆子。我们没有一个敢面对老师的。”
翁勤元拍拍他的肩,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只是格外沉重地叹气。
“这话不对。”褚杭盯着桌上的遗照,满是伤情地道:“为了保全你们,他什麽都愿意做,又怎会怪罪你们?”
黎松则毫不犹豫:“老师慈爱,不是我们不孝的理由。”
褚杭深深叹了口气,挥手让翁勤元回避,从怀中掏出一页纸递给黎松则。
“他刚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为你写了一封信。本想等你成家的时候给你,谁成想正赶上那时候,耽误了你成家。後来他偷偷把这封信塞给我,让我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你。我想…现在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