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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第1页）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②

高安深深地看了蒙简一眼，反问：“你希望怎样？”

“我希望可以。”蒙简道，稳住心神说话流畅些许：“老师，我跟着您不是仅仅为了毕业。如果可能，我想成为您的接班人；再大胆一点，我想成为您，乃至于荀公，甚至这整个师门的风骨精神的传承者。”

高安不说话，坐在光影里静静地看着蒙简。接班人丶传承者，这也是他曾经的愿望。他是什麽时候想明白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某一个清晨，拉开窗帘的那一瞬间，迎着熹微的晨光，他顿悟——

“你是传承者。不仅是你，荀公之後有不计其数的人，在这师门的丶不在这师门的，那些敬仰荀公并保留着赤子之心永远善良正直的人，都是荀公和这风骨的传承者。”

他仍旧看着蒙简，轻声道：“只要善念不灭，荀公的精神永存。”

“您…”蒙简愣了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至于我的接班人，更是不必。”高安低头浅笑，摆了摆手：“仅仅是A大，这些年培养出的中文系学生就有几千人。放眼全国全球，为往圣继绝学的人数不胜数。中文是最不会随着社会推进而消失的一个专业，伴国而生，垂世不朽。作为一名普通的中文研究者，我不需要接班人，因为有无数的人会走到这条路上来，做我们这代人没有做完的研究。”

“而你，蒙简，我希望你明白，你的价值不是活成第二个谁，而是在文学这座高山上走出你自己的路。这才是我收下你教导你的初衷。”停顿一瞬，高安忽然笑了笑，带着几分戏谑地道：“也不枉你挨了好几年的板子。”

蒙简的脸不可遏制地瞬间通红，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老师教导。”

“记住就好。”高安收了笑意，点点一旁的沙发，“坐吧。”

蒙简转头看了看，却只拉过来一只小凳子坐下，紧紧靠着老师的腿，板板正正宛如一个小学生。

“我也不必跟你讲什麽礼仪道德，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高安看着他，轻哼，“我只问你，假如让你带着记忆重来一次，你还会接受师爷对你的好感吗？”

蒙简凝眉认真思索一会儿，极轻极缓地摇头：“不会。在我心里…”

“好。”高安打断了他，擡起眼睛不知看向哪里，柔和地笑了笑：“可是如果让我带着记忆回到十七岁那年，我还是会做老师的关门弟子，并且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知道为什麽吗？他是永远能站在我面前给我指明前路的人。”高安仍旧笑着，声音悠悠远远，“从小到大，我的同学里从来没有过同龄人。小一点的，比我大四五岁，大一些的留了很多级，比我大七八岁。那个年代，读书是为了工作，刚能吃饱几年啊…谈什麽理想。老师他是第一个明明白白告诉我梦想可以用知识实现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带着我一步一个脚印在这条路上踏踏实实前进的人。无论何时，我都感激他。”

“哪怕，他对您苛刻不似常人？”蒙简开口，十分小心地问。

“没有什麽路是好走的。”高安不假思索地点头回应了蒙简的问题，破天荒地揉了揉蒙简的头发，姿态亲昵：“每一条成才的路，都要苦心志劳筋骨。从师者这个角度来说，他对我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无论他如何，我愿意承受。”

“而且啊…”他忽然浅浅叹了口气，道：“特殊的成长历程，使他注定不会是个柔和的人。”

成长历程是长辈的私事，本不该蒙简知道，更不该他谈论。但今天，他实在想搞明白。

“是我放肆。可是若论这个，黎先生不也一样吗？”

“师叔不一样。”高安摇头，“师叔从记事起就在师爷身边，童年时虽在战争年代，却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快乐天真。老师…老师幼失怙恃，童年悲苦，好容易否极泰来得了师爷庇护，没几年师爷又遭难自尽。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曾经得到。”

蒙简听着老师似乎又叹了一声，心底酸楚，喃喃低语：“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高安接上，慨叹一般：“当真是这话。于天地而言，人之一生，电光石火；人之悲欢，草粒芥子。有些话我不必总是耳提面命，只最後说一次——你要知道珍惜，否则如果真要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去後悔，也就真的只能剩一声长叹了。”

蒙简低垂着头静静听着，良久，终究是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