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你怎麽来了,公司休假?”我提前把手机掐断,换一只手拿,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看着我麻溜的开门动作,须望海斜着身子头点墙,肩头下压,抱胸对我白一眼:“你把你姐姐当牛啊,再怎麽说也是个小长假,我还不能休息休息了。有复查吗,感觉怎麽样?”
“去了,医生说挺好的。”
在我这儿,医生说什麽就是什麽,我的感受不重要,所以也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须望海。在偶然遇见廖国歆後,我能发觉自己的情况不乐观,我认为这只是病中的一个小插曲,是我难以忘怀的过去,等到真的适应之後依旧会如往常一样安静,惊不起水花巨浪。
我走去茶柜,给她沏上一杯她爱的茶水。
同在青岛市南,须望海总会抽时间来看看我,我这里就常备着她喜欢的东西。
当初她在青岛大学读书,父亲没让她住校,而是背着母亲办理了走读手续,偷偷在这边买下房子。这个男人出于何意这样做,我问过姐姐,她没告诉我,所以我现在仍不明白。
随後的这几年里,她就生活在这里,等到她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恰巧我又发病,于是顺理成章的,我便开始鸠占鹊巢,成为这房子的主人。
现在这房子的使用权虽归我,但房産证上的名字还是须望海,即便姐姐把钥匙全都给了我,她那没有一把备用的,这房子也是她的房子,我只是暂住而已。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没有脸皮厚到问亲姐要房子,就算我流浪街头,也不会肖想这房子一丁半点儿。
但我还是要说,我的姐姐绝对不会让我流落街头。她待我极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我把茶水恭敬地端到她的面前,又去房间里找了许多零食,全都倒在大理石桌面上。
“擡头让姐姐看看。”对面的人突然说。
我把纸箱子往旁边一丢,直愣愣地对视上那双犀利无比的丹凤眼。
我和姐姐的长相都较为随母,都遗传了母亲的那双丹凤眼。只是或许作为女性而言,这双眼睛在姐姐的脸上所呈现出的状态要更为妩媚,而在我这儿则较冷漠。
她今天身着一身黑长裙,毛织衫外套早就脱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了,我猜她多半是出去旅游小半天,那高高盘着的精致编发还未显一丝毛躁。
她长久没再说话,我便不明所以地站着,在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亦端详着她。
自她工作後,我很少见她素颜,每天几乎都是浓妆淡抹。我再一次确定她今天一定是出去玩了,否则也不会画这样精致的妆容,眉眼如画,鼻梁翘挺,眼角点着一颗痣。她平时的口红颜色可都是贴合日常唇色的颜色,现在的红唇倒是让她的气势秃然上升一个层次。
好一会儿她那内勾外翘的双眼才弯起,柔柔地擡手把额头及耳边的碎发随意拨弄到两边去:“要不是你长得高,我都想喊你妹妹。”
这句话让我顿时消掉站着的想法,屁股千斤重似的压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她说的是事实。
在山东,我的个子不算矮,高考体检时就是棵一米八三的苗子,本以为不会再长,谁知到现在又窜了四厘米。犹记得在南京上学的时候,总有一两个同学询问秘诀,我心想这东西不都是遗传为主,顶多後天营养跟得上再补一补,哪知他们得知我是青岛人後硬说我吃钙奶饼干吃得太多……
至今我对此都无话可说,不禁擡眼看向那晚拆包的饼干。
“你也不差,”我把视线放在一直盯着我浅笑的姐姐身上,“我现在都想喊你哥了。”
须望海虽为女性,但她的个头可不亚于有些男生。
我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高,不过她跟我站在一起时,头顶会达到我的下巴。
她笑得前仰後合,我也跟着笑,再给她倒水的时候就看见她挪了挪位置,凑了过来。
我疑惑地转头,看见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她翘起手指勾着我的头发,把它们向後一次次地挽去。待我露出半张完整的脸後,她又轻轻地说着:“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小山想做什麽,姐姐都支持你啊,无论是烫发,还是涂唇描眉,你喜欢什麽就去做嘛,就算是飞去泰国变一次性,我也是没意见的。哈哈。”
前面说得好好的,我抿着的唇就要因为内心最柔软之地的松动而下弯,甚至连看她的勇气都要随着她吐出的话消失不见。可闪烁的目光在移开後又听到她最後话中的内容,当即又转回去,狠狠地烙在那张脸上,毫不留情且又嫌弃地拿手打开她搓捏我头发丝的细手。
我就该知道须望海那张嘴里说不出好话。
“闲着没事儿就回去睡觉,”我话中带有驱赶她的意思,“这个点儿你来找我干嘛?”
她趁着我闪开前戳戳我的脸,然後不顾形象地後仰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喟叹一声後又嘟嘟囔囔:“我还以为你会和咱爸妈似的嫌弃地说,让我没事就赶紧去物色好人家。”
“不会,”我的语气不容置疑,让她好奇地看来,“我一直认为让一个单身主义者去嫁娶是个很过分的玩笑,我不会没有分寸的。”
我一直记得须望海在过年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讨伐时曾说过,她不会结婚的。她当时的态度很明确,不似开玩笑,事後我也从她那里确认过,她确实要做一个单身主义者。
这件事我记了很多年,尤其近些年,我看她自己一个人活得越来越开心,我打心底为她高兴。
不过说话前过脑子我是跟她学的。
在我生病期间,她从不会像父母那样,说一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且会加重病情的话来刺激我,她会在话前犹豫片刻,挑拣合适的语气和内容来告诉我。
我不是瞎子,也不傻,她为我考虑到这种地步,我都看在眼里。虽然偶尔在躁狂期间我会口不择言,乱说大话,但面对我的姐姐,我还是会极力忍耐,我不想伤她的心。
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的弟弟可真是绅士,好男人!”她笑嘻嘻地揉我的脑袋,顿时我的头顶就鼓起一团软绵绵的毛线似的发团,我冷漠地理了理。
“你不会是来找我吃饭的吧?”我说。
“最近减肥,我晚上不吃饭的,”她把腿交叠,一翘,搭在桌面上,便低头欣赏着自己新做的酒红色美甲,“回家吗?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