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自动驾驶的飞行器平稳地航行在云层之上。客舱的灯光调暗。陆澄躺在狭小的沙发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身下的皮革冰冷坚硬,硌得他浑身不适。他睁着眼,盯着头顶舱壁昏暗的轮廓线,大脑里各种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神经。
愤怒,屈辱,自我怀疑,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眷恋……反复撕扯着他。
他根本不可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在拉扯着他。他像梦游一般,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着的休息室门。
光线透过小小的舷窗洒进来,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林尧睡着了,但他的睡姿很怪异。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自己,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寒冷,又像是在寻求一个并不存在的怀抱。
眉心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种不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身下的薄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陆澄站在床边,阴影笼罩着床上的人。这一幕本该让他心软,让他想起对方曾经在他怀中安睡的模样。
但此刻,巨大的恐惧和猜疑瞬间攫住了他……这会不会又是新的暗示?是林尧利用异能,在他精神撕裂的脆弱时刻,悄然埋下的另一颗种子?引诱他靠近,再次踏入陷阱?他怎麽能确定,此刻自己心中翻涌的,想要靠近的冲动,不是被对方精心操控的结果?
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
但他的双脚,却像被无形的藤蔓缠绕,钉在原地无法後退。
目光无法从那紧蹙的眉心和攥得发白的手指上移开。那画面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心中厚重的愤怒壁垒,露出底下一点柔软的,名为心疼的血肉。
最终,像是被某种比恨意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蛊惑,打败。陆澄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在床边坐下。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狭窄的单人床瞬间变得更加拥挤。他伸出手臂,以一种极其克制,几乎不産生实质接触的姿势,虚虚地环住了林尧蜷缩的身体。
没有拥抱,更像是在对方周围构筑一个无形的,隔绝寒冷的屏障。
奇迹般地,几乎是陆澄躺下,手臂虚环过去的瞬间,林尧紧蹙的眉头竟然微微松开了些许。那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点,虽然蜷缩的姿态未变,但攥着薄毯的手指,却悄然松开了力道。
更不可思议的是,陆澄自己那沸腾翻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乱思绪,在这样小心翼翼,近乎于无的肢体靠近中,竟然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一种久违的,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眼皮变得千斤重。紧绷的神经松弛,意识迅速沉入一片黑暗的,无梦的深海。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黑暗中,在陆澄的呼吸彻底平稳,陷入沉睡之後,林尧那双紧闭的,如同覆盖着冰霜的蓝眸,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光线勾勒出陆澄近在咫尺的,陷入沉睡後显得毫无防备的侧脸轮廓。
林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洞悉一切的冷静,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最终,那目光归于沉寂。
他没有推开那虚环的手臂,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在无意识中,极其轻微地,朝着陆澄虚抱的方向,更贴近了一点点,仿佛在汲取那份不真实的暖意。
眉宇彻底舒展,呼吸也变得悠长而安稳。这一次,是真的沉入了无梦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