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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在法国待了六年，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学完所有课程，另外三年把爸爸送进监狱丶重振妈妈的産业。

这六年的时间真漫长啊，从坐上离开珏河卿的飞机那一刻开始，我好像突然成长了。

但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我在国内的时除了和珏河卿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其馀时候都是一副文静的模样。到了法国之後，我延续了没有珏河卿的状态，但是还是少了点东西。如果硬要说，我觉得那应该是期待和希冀，我不再每天向往着和珏河卿相遇，于是连文静的温度也没有，只有冷冰冰。

不过我染上了一个癖好，我不再像在国内时在浴缸里泡澡，而是爱上了淋浴。

刚到法国的那段时间，我只能和别人合租，公寓里只有一个独立卫浴，里面的条件很简陋，没有浴缸，只有一个用得破旧的莲蓬头。我只能淋浴。

但我并不是因为习惯用淋浴才爱上淋浴的，而是淋浴的时候，我将水速调到最大，站在淋浴器之下，热水喷洒在我身上，从头顶淋至脚趾，这给我一种身置倾盆大雨中的感觉。刚开始我经常淋着淋着就分不清我是在洗澡还是在淋雨，我以为我在那天晚上，我独自跑出家门肆无忌惮地淋雨，任由雨途径我的脸丶脖子，最後渗进衣服，进入我的身体。

有几次我甚至因为在充满热汽的封闭卫生间淋浴太久，忘记呼吸，而缺氧晕倒。两个室友听见我倒地的声音赶紧进浴室，救了我。我很感谢她们，但她们并没有在听见我的道歉後展露笑容，她们担心又认真地问我怎麽会发生这种情况。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觉得淋浴和淋雨很像。”她们都是法国人，听不懂中文，不知道这两个词发音很像，所以完全想不出这两者的相关性。

“亲爱的，这怎麽像呢？雨是没有温度的呀。”

是的，那场雨是冰凉的，但那时我的心还是滚烫的，那时的雨对我来说是决堤的爱意，和珏河卿。

雨也不会让我窒息。

现在莲蓬头喷洒的水是烫的，它有温度，它会在暖灯的照耀下形成氤氲水汽。

它可以在封闭的空间里带走我跳动的心。

所以我不会再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了，但我还是爱上了淋浴，我把它当作淋雨的替代品。

我假装那场雨一直在下。

我偶尔会站在水帘的边缘，任由最外围的一柱水不断滴在我的头顶，水从我的前额淌至眉心，然後滑落。连续头皮发麻的感觉让我难受又让我享受。

後来我才知道，原来古代有一个刑罚叫水滴刑。

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家，也很开放。我经常在大街上看到接吻的情侣，他们不需要在无人的角落，也不需要在巷子里。当然，其中也有很多同性情侣。

我的两个室友就是一对同性情侣。她们从不在意我是否在场，经常当着我的面法式热吻。刚开始我还很震惊，但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她们起初觉得我的反应很好玩，还会特意在我面前过分地亲热。但是後来看我没有反应了，也不再随意逗我。

我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羡慕，甚至是嫉妒。

“Coraline丶Oe为什麽你们能做到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呢？”

“当然是因为人只活一辈子呀，如果时时刻刻都关注他人的目光，很累的。况且，我的眼中只有Oe。”Coraline说这句话的时候前半句严肃地看着我，但是一提到她的爱人，眼里立马亮着闪烁的光，随即将身旁的爱人拥入怀中，亲吻她的发顶。

Oe一把推开粘上来还要亲亲的Coraline，正神色对我说：“Ogygia，之前你说的淋雨，是不是和你的遗憾有关？”

“嗯。”我垂眸。

“她是你恋人？”

“我们没有成为恋人。”

“为什麽？世俗的眼光。”

“不是，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我只在意她的。”

“她不接受同性恋？”

“嗯。”

“她亲口说的？”

“不是，但她的反应让我感觉她不接受。”

“她没有说。亲爱的，她从没有说过她讨厌同性恋，也不讨厌你。”

“那麽，即使是她的眼光你也不用在意，你只需要听你的心，它会告诉你喜欢一个人该怎麽做，你应该勇敢。”

我忽然想起来雨果在《海上劳工》写的一句话：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拖着枷锁，而是为了展开双翼。

我在离开珏河卿後，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夜晚，醍醐灌顶，我根本不必那麽在意她的目光，我只信我的心。

可是我早已离开她了，遗憾终究还是遗憾。

2017年时我每天都用了她送我的日历，一页页翻过去，终于在我生日那天，上面显示的地点是“街头的咖啡店”。

即使珏河卿不在我身边了，我也毅然决然孤身一人去了。

那天下午特别冷，我向手心哈气，然後用力揉搓着。漫无目的地走在自由的街头，而後与转角的一间装潢富有古韵的咖啡店邂逅。我走进咖啡店点了一杯法式浓缩，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就那样小口啜着咖啡看街上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

“行人中，那些不同的面貌丶服饰和神态，蕴涵着无尽的情感与故事。”日历上12月31日那页这样写着。

我喝完咖啡後，又看了很久的书，直到黄昏时分，我才将书收起来，准备回公寓。

那天晚上室友拉着我去看埃菲尔铁塔的跨年烟花。我踌躇了很久，但是Coraline和Oe的坚定让我获得了某种释然，于是和她们一起去。

我没有告诉她们我的生日，于是她们在烟花绽放的那刻高呼“新年快乐！”而不是“生日快乐”，然後互相说着祝福语，也祝福我，她们祝福我获得自由，还祝福我得到想要的爱情。

最後她们在绚烂的烟花之下接吻，热烈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