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元无瑾催着我用膳,乃至帮我夹菜。我已许久不曾种菜,席上却有一道拌蕺菜,还很新鲜。元无瑾说,这是他命人种于宫中丶刚刚亲手现摘下来的,专程带来,让後厨拌了,与我共享。我不在或不肯见他的日子,他只能看着这菜聊作思念。
我被他笑颜催着用过一半後,放下了筷:“臣曾请王上若非要务莫再来臣府上,留臣一个清净。臣还是那句话,王上若有事相告,可以明言。”
元无瑾又给我斟上一盏酒:“几个月了,阿珉怎麽还在生寡人的气。”
我道:“早些说完,王上也可早些回去,以免耽搁政务。”
他放下酒壶,面上笑意敛收些许:“阿珉,如此急着赶客?寡人身上渴阿珉得很,还想先与阿珉酒足饭饱丶欢爱一晚,再说正事。”
“臣风寒未愈,身体虚弱,恐不便侍奉王上。”我将酒盏推远,“王上,说吧。”
元无瑾终于不笑了,也不做这些折节的表面功夫了。他微提下巴道:“魏蹇打不下代都,还多有折损,毫无进展。所以寡人特来亲自请靖平君领兵,替寡人拿下代都,杀了代王。”
不出所料。
我一时未应,元无瑾倾身近前少许:“寡人的阿珉常胜多年,从未有过一败。数年以来,大殷征伐得利,全因寡人有靖平君你。寡人想,若阿珉出战,那代都城墙再厚,也必可速破。”他缓缓眨了一下眸,“对吧。”
我整理衣角,重新坐直,道:“不可。”
元无瑾盯住了我:“为何不可?”
我道:“臣上次已经讲过,代国上下一心,代都是打不下来的。列国诸侯为大殷所慑,怨憎大殷已久;垣平一战虽胜,大殷却已连年征战,将士久未修整,又长途跋涉去攻代都。如果代国内应丶诸侯外援,我军必危。所以臣不仅不能去,还要请王上早日收兵,至少要撤回太行郡内。”
他伸手将我的手一把握住,手指一根根挤进我指间,十指相扣:“但阿珉,魏蹇已经打到代都了,代国已经是半残了,这是百年难得的机会。你知道寡人和阿娘当年在代国过的什麽日子丶受了多少白眼,你知道阿娘因此至死都未原谅寡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替寡人恨代国吗?”
我拽了拽,他不肯松。我只能将他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收回手臂,重新端正为一个臣子应有的谦卑坐姿。
“臣只有这个建议。其馀的,臣与王上,无话可说。”
元无瑾一阵阴寒地沉默,然後,他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靖平君,你找了这许多理由,”他一字字道,“你到底是基于自己对战局的预判不能去……还是因怨怼于寡人,拒绝听命,不愿去?”
我垂下眸道:“臣不能去,也不愿去。王上,恕臣风寒未愈,病情不稳,不能受这远赴代都的长途跋涉。”
元无瑾顷刻便听笑了:“生病?病了??几个月前的风寒,居然还未痊愈。阿珉这病来得……是真巧啊。”
我前日晚间,胸闷喉痒,还在咳血。但我懒得跟他说。
元无瑾蓦地低下身,手重重扶在我肩上,捏着他惯用的亲昵语气:“阿珉,你是殷国之宝,寡人如今心尖上至为重要之人。寡人,十分体谅你垣平一战的辛苦,这几月都未苛责你的冒犯。寡人只问你一句准话,此次为寡人血恨,你到底能不能去?你去了,寡人更会喜欢你;你若不去,大殷将士但有闪失,寡人可有可能会恨你的。”
我微微顿首:“请王上谅解臣的病情。还望王上早日退兵,以免大殷国力白白耗费。”
他猛地上前捧住我脸,眼底烧起一缕疯狂:“那你告诉我,你的病要怎样才能治好?”他的手指沿我脖颈往下描去,“寡人再像上次在廷尉狱中一样,好好伺候你一回,行不行?”
我将他往不是地方走的手捏住,不答。
“那寡人答应你,一定善待剩下的代国人,将他们尽作殷人子民看待,行不行?”
我叹道:“王上,臣的建议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您若不听,当心灾祸。”
元无瑾就以这样的姿势与我僵持着,眸中怒涛冲天,却不发一言。他的手看似抚在我面上,实则随时都可以掐在我颈上。
最终,他还是收回,站直。不看我,目光对着前方。
“靖平君身体抱恙,那就,继续待在家中好好养病,不要再听外面的消息。”元无瑾轻飘飘地说,“免得有人话多,让寡人的靖平君病越养越坏。”
他甩身走了,衣袖带摔了他带来的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