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缓言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清晨我醒时,浑身骨骸都疼得慌,另外,还感觉自己手臂被裹住了。
转头看,原是吾王。他睡在床榻外侧,正朝里蜷缩着身子,死死搂住我一只手。见此形状我下意识想抽离,但只稍微一动,他便惊醒,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
我被迫与他对视:“……王上。”
元无瑾瞬间爬起来,动作之快。他似想来捧住我脸,指尖却在触上後收回。眼中掠过的一丝急切,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不是错觉,就沉下去没有了。
他说:“靖平君醒了啊。昨晚可睡了一场好觉?”
如何应对君王这样的语气,我已轻车熟路,撑住後面墙壁坐起身,忍一片刻晕眩,耐住四肢百骸的隐痛,跪正身子,向他低首:“罪臣见过王上。”
元无瑾道:“不必多礼。你先躺下多休息会吧。”
此时用馀光环视才发觉,这里是吾王寝殿。
他把我搬到这来做什麽。按理说,我该是一具尸体了。
我想不通,便继续低头:“许是罪臣身体缘由,或酒用得不够,没能按王令就死。还请王上再赐一次烈酒,罪臣会自己去无人的地方用,不脏污王殿。”
元无瑾颇轻松地朝我摆了摆手:“阿珉言重了,其实,寡人赐给阿珉的,本就是一杯毒不死人的酒。阿珉先前表现得过于悖逆,寡人又气急失了理智,方才赌气……想了这个办法,来测一测阿珉的忠心。如今寡人已测出来,自然无须阿珉真的再死。”
我懵然。
吾王说的分明是人话,我却感觉自己有点听不懂。
吾王似有些慌,他继续道:“把你带进宫里,正是为太医方便解毒。阿珉,你好生休息,认真喝药,等好起来,此事就可以翻篇了。”
我越发不明白了。
我记得是他亲口同意赐死,记得是他让中贵人亲自送来的毒酒,记得那杯酒入腹之後,胸腔肺腑的翻涌,喉间剧痛,以及喷溅出口的腥甜。
我以为我此刻已该至地府丶用一碗汤将今生纷扰忘个干净,却不想最後还是在人世间醒来,甚至是在他的宫殿,这个恨不得将我每一根手指都捆缚住不能动弹的囚笼里。
还听他说,给我毒药不过是为了个试探,赌气。
我发怔,元无瑾抚掌,便有内侍端着苦味氤氲的汤药进门。他亲手将其接过,递到我面前:“太医说,阿珉醒後最好立即用一次,快些喝吧。”
我想开口,一个字还未说出,心口蓦地又一阵剧痛,眼前顿时昏黑了。这是当时喝下毒酒後的其中一种感觉,虽比当时浅淡许多,也没觉得要吐血,亦非常难耐。我感觉自己坐太不稳要倒,面前人靠近,搂过我的肩膀。
视野渐渐找回,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那碗汤药。
“阿珉,听话,你与寡人君臣之间的胡闹就到此为止。先喝药,清除馀毒,才能完全好起来。”
这碗药递得越近,我便越没由来地厌恶,也不知为什麽。我并非不能饮苦。
我勉力擡手挡开,道:“抱歉,王上,臣不能喝。”
元无瑾压了声:“阿珉。”
浑身骨肉酸刺无比,几乎没有力气。我连从他身边退开都费了大劲。到床尾一个足够远的位置,我重新跪正,向他叩首:“臣已请王上赐死,便应该是个死人,王上下过明确的王令又强留,恐引朝野非议丶六国趁隙谋利。王上不能对臣态度暧昧不清,臣可用便用,既已不可用便必须要杀。”
他停顿一阵,声音带笑:“阿珉这话,是觉得自己不可用?”
我暂且埋着头没有回答。馀毒在身,我讲了如此长一段,也是疼得快说不动话。
元无瑾似自言自语:“寡人没有觉得阿珉不可用。寡人说了,已知晓你的忠心,愿意继续用你。你领兵,我掌权,我们君臣永不相疑。以前那些……把你强留宫中做的比较过分之事,寡人今後必不会再做了。”
“王上,”我艰难提上一口气,擡起头,“不是您,是臣,臣认为自己已不能供王上驱使。臣……没法完全做到王上想要的模样,对您会有私心,有愤懑,有不满。臣在王上这,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