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团圆
腊月廿八,年味已浓。
府外,仆役们搭着梯子,挂上崭新的红绸。仆妇正用长竿掸去屋顶丶檐角的积尘。小厮们则忙着在正门丶仪门丶各处庭院的门楣上,张贴着崔毅亲笔挥就的对联。墨迹透着武将特有的刚劲风骨,内容却是祈愿家宅平安丶国泰民安。
负责采买的管事带着小厮,刚从外头满载而归。厨房里蒸汽缭绕,竈火熊熊,舔舐着的铁锅,锅里炖煮着猪头丶蹄髈,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八角丶桂皮的辛香。
案板旁,白案师傅们指尖翻飞,面团在他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栩栩如生的鲤鱼丶寿桃丶元宝。红案师傅刀光闪烁,切出的肉片薄厚均匀,码放得整整齐齐。蒸笼层层,蒸汽带着米香丶面香袅袅升腾。
“夫人,贴这儿可好?”大丫鬟拿着一幅剪纸,在暖阁的窗棂上比划着。苏容蕙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倚在贵妃榻上,“再往左一点点……好,就贴那儿。”看着这满府为新年忙碌的热闹景象,心中满是劫後馀生的感恩。
阿满路过小厨房时,香气让她忍不住驻足。她看着师傅们炸年糕丶熬糖瓜,顺手就拿了一块刚出锅的炸麻叶,她吹散热气,将麻叶整个塞进口中,嚼的咔嚓响。
书房内茶香氤氲,崔毅手臂上的伤已无大碍。他正与崔灏对坐品茗,虽已复职,重掌兵权,但年节下的军务安排丶边防轮换仍需他亲自过目拍板。父子俩的神情都较前些日子舒展许多。
“父亲,北境那边,陆照已被控制,他安插的几个钉子也拔了。将士们知道您官复原职,都说要过个踏实年。”
崔毅放下茶盏,“越是年节,越不能松懈。狄人那边,拓跋部主使一死,群龙无首,暂时消停了。但狼崽子记仇,难保不会趁机反扑。让各关隘守将,加倍警惕,轮值加倍。”
“儿子明白。”崔灏点头应下,随即想起一事,“城外别庄那边,看守回报,崔瑜整日不言不语,只是对着墙壁枯坐,偶尔会发出古怪的笑声。”
崔毅只摆了摆手,“看紧了,别让她有机会生事。过了年再做处置。”
崔泠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糖糕走了进来:“父亲,阿兄,尝尝。厨房刚做的,讨个年年高升的好彩头。”
崔毅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今年这个年,咱们一家人,定要好好过。”
晌午时分,府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与欢笑。
“三爷回来了!三爷一家到了!”门房的声音透着喜悦,高声通传。
崔泠和母亲迎了出去。只见三叔崔峻一家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三叔在外为官,脸上虽有长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归家的喜悦。他身後跟着温婉的夫人,以及一双年纪尚小的儿女。孩子们一下车,看到满府的红灯笼丶新对联和忙碌热闹的景象,兴奋得就想往府内跑去。
“大哥!大嫂!紧赶慢赶,可算在除夕前到家了!”
崔峻快步上前,向崔毅和苏容蕙一揖,又转向崔泠,满是感慨,“泠儿,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见你平安,三叔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一时间,府里充满了欢笑声语。三叔家的小儿子崔语修和小女儿崔语棠立刻被阿满这位新来的表小姐吸引,阿满也笑着招呼他们,领他们去尝刚出笼的糖糕。
然而,在这片热闹的氛围中,二房所在的西跨院,却显得格外冷清。
院门紧闭,崔绍与其夫人王氏,如同府中的阴影,默默存在着。靖王倒台前,崔瑜已被靖王囚于城外别庄,而他们夫妇,则被崔毅勒令在自己院中思过。
院廊下,坐着一个少年,正是崔绍与王氏的幼子,崔翊。他听着前院传来的欢声笑语,充满困惑。他不明白,为什麽今年过年,自家不能像往年一样,和伯父丶三叔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为什麽阿姐不在,父母也整日闭门不出。
他隐约察觉定是发生了什麽变故,但父母始终缄口不言,只告诫他不得出院门一步。
王氏坐在室内,以帕掩面,无声垂泪。崔绍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年节的喜庆与他们无关,只有沉甸甸的心事压在心头。
不多时,崔毅的寡居妹妹,崔泠的姑母崔氏,也带着贴身的嬷嬷从自己的静园过来。
她是个大气的妇人,手里拿着几个装着压岁钱的荷包,笑着分发给围拢过来的小辈们。
年夜饭的筹备进入了最忙碌丶也最热烈的阶段。府中各院,包括二房那沉寂的西跨院,都挂起了明亮的灯笼。远远望去,整个定国公府宛如一片温暖的星海,在邺都的夜中静静闪耀。
崔泠站在正厅的廊下。“阿姐,看。”阿满指着远处皇城方向,那里率先升起了几朵绚烂的焰火,在夜空中轰然炸开,流光溢彩,照亮了半边天幕,也映亮了阿满和身边弟妹们的笑脸。
“走,带弟弟妹妹们去看看饺子馅儿调好了没?姑姑也在那儿呢。”
“好。”阿满牵起语棠的手,又招呼着语修,一行人笑着走去。
府外,更夫敲响了梆子,悠长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回荡,带着岁末的苍茫与对平安的祈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腊月廿八——平安吉祥——”
年,真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