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从口袋摸出几根烟,才想起来今天为了见一面梁锦绘,早已把打火机和烟盒放在家里。
算了。
她单膝跪在墓碑前,细心整理吹得凌乱的桂花。嫩黄的花瓣松散洒落,有些藏在茂密的绿叶里,成为缀在暗色下的一抹亮。
要说梁锦绘多喜欢桂花,其实也没有,小孩子不懂这些。只是以前住在贫民窟,被称之为家的棚子门口,总会有胡乱倾倒的泔水,稍不留神就会踩上一裤脚。
小女孩爱干净,哭着跑回来想洗衣服,即使洗完晒干,依然残留的臭味。而自己跑到城区打工,在狭窄闷热的後厨里刷盘子,也会弄得满身油腻。
城区比不上市中心繁华,到处是高楼大厦,所幸比毫无秩序的贫民窟好太多,回家经过路边的院子,那家人栽种的桂树每逢九月开花,自己就偷偷爬墙折两枝,带回去满室都香了。
再然後她被辞退,因为来回路程远,自己三五不时迟到。不过既然餐饮店不要她,说不定跑到市中心有更多工作的机会。
她知道妹妹正逢上学的年纪,攒了钱准备带她去更好的学校,那时候大多数人的观念,还是读书越多越能出人头地。
当发现梁锦绘总是往外跑,她察觉到不对劲,一番打骂下,妹妹哭哭啼啼,说不想看姐姐辛苦,想替家里分担,于是偷摸在外找了份工。
十岁谁要?怕梁锦绘被人哄去搞灰色産业,她严厉训斥,得到的却是对方提前的叛逆期。
“那个阿姨很好!她听说我家庭困难,给了我一份轻松的活儿干,平时只用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就可以……”
“你正是念书的年纪,怎麽老想着出去赚钱?”
“不读了!反正拿不到钱!”
于是自己一气上头,把梁锦绘往死里打。小姑娘是个犟种,死活不肯回学校。
“谁让你赚不到钱!当初带我偷跑出来,不是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吗!”
小孩讲话没轻没重,但她确实被伤到了,任由梁锦绘跑出家门。
等傍晚熬好汤,还没见她的身影,又愧疚自己斥责太凶。
反正攒的钱足够,等妹妹回来,就提议搬家。自己和城区那边的房东商量好了,三百块钱的小出租屋,比现在好太多。
到时候她多找两份工,供锦绘念大学,两姐妹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厄运专找苦命人,兴许梁文星的命运太悲惨,离希望永远只有一步之遥。
没等到梁锦绘回家,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那时夏家工厂处于起步阶段,虽然内部制度不完善,好在福利待遇丰厚,很多人想进去谋生。明明当月修理工检查过各项设施,不知怎的就爆炸了。
庆幸的是正逢假期,在厂里的人不多,只造成1死6重伤。
死的人刚好是梁锦绘,很奇怪,她明明只用端茶倒水才对。
自己没什麽钱,没法给锦绘安置个好点的地,人是裹着白布运回家的,整个身体表面烧成一层焦炭。
于是她和那群受害者家属一起,想去夏家讨公道。夏芫华是个草包,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面,连发下来的补偿都蚊子肉似的,少得可怜。
还是夏雪枫出面,用暴力手段逼迫闹事的消停。
她永远忘不掉那天晚上,一群人冲进家里,空气裹挟泥土的腥气,逼仄的棚子顿时满满当当。
见她不肯在赔偿合同上签字,为首的人掐住她的脖子朝桌上按。她窒息到憋红了脸,又挨好几巴掌。
疼得快死了。
後来是被人强硬抓住手,在纸上签字,还留了指纹。
等人走後,她就蹲在水池前,边哭边搓拇指,那些红色印泥血一样流进下水道。
思绪回笼,宋予端详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黢黑的眼瞳湮灭所有的光。
还好上天眷顾她,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那群坐在上位玩弄权势的人,毁了她本该明媚的人生。
不可饶恕。
***
春寒料峭,降下一场雨,这座城市犹如久旱逢甘霖,洋溢着蓬勃朝气的生命力。
明希没敢擅自减衣服,抱着她蓬松的棉服舍不得脱。和夏今昭相处的一个月,两人没太多实质的进展,好在她对比以前更游刃有馀。
就比如,现在自己能主动约对方出来约会,这怎麽不算一种长足的进步!
淅淅沥沥的雨斜打在玻璃上,流下透明的水痕。明希单手托腮坐在桌前,45度角忧郁仰望迟迟不放晴的天空叹气。
约好了下午出去玩,雨下成这样,还怎麽尽兴嘛!
她没有章法地用指节叩击桌面,碰瓷王被震得烦躁,尾巴巨幅摆动,索性爬上明希的床褥,寻个合适的角落继续睡。
手机振铃,明希惊喜点开,发现是公衆号推送的垃圾广告,又重新放下。
夏今昭怎麽没个指示啊?自己要是再主动发消息问吃了吗睡了吗,未免太殷勤掉价。
她得矜持。
半小时後,依然毫无动静。
行,就这样把她憋死,互相折磨算了。
直到敲门声自身後响起,得到允许,劳拉开门,探出半个脑袋:“Lucy,你姐姐来找。”
“姐姐”的称呼太陌生,等明希反应过来,双颊透红。她迅速披上外套,顾不得在穿衣镜前捯饬自己,噔噔噔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