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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後,他们在去往极南之地的浮舟上,浮舟是远距离通行时最便捷的工具,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大浮舟往往用来在固定城池间定时定点穿梭运客,主要面向的是修士和普通百姓,收费也低廉,另外两种规格的浮舟大多为私人或宗门定制,方便自用。
此次出行他们人少,用的是旭阳峰提供的小浮舟,浮舟中规中矩,如一座两进宅院,船头是专门用来控制方向的船舵,桅杆上挂着长而厚的风帆,船舱底部是专门用来供给燃料的地方。
半个时辰前他们向翠微长老禀告的时候,将正要睡觉的老头吓得直接清醒了,当即便要召开长老会重新商议,毕竟沈衔星跟叶鹤澜两人才刚从秘境中出来,还未正式拜师,资历又尚浅,不巧的是其馀几位长老有在云游的,有在闭关的,也有在忙剑法大会的相关事宜的,还有杳无音信的,一时间委实找不出合适人选。
凡是旭阳峰之人皆带有宫铃,以此铃传音千里可达,是修士们连睡觉都贴身携带之物,古怪的是无论用宫铃如何给林绝传讯都石沉大海,无半点回音,连他的家眷也都跟着一块消失了。
沈衔星跟叶鹤澜两人都是此事的亲历者,除了他们之外再没人更熟悉此事缘由经过,无奈之下,翠微只好允了。
是夜,浮舟在云端间穿梭而行,云海浮沉触手可及,星子斑斓闪烁,往下俯瞰便是人间万家灯火,以极快的速度倒退。
结界笼罩着整个浮舟,哪怕在万丈高空也不至于太冷,沈衔星不敢再睡,提了壶酒坐到船头,双腿晃荡在舟身之外,身披一件斗篷安静坐着发呆。
叶鹤澜本就不用睡觉,如今刚结完丹灵力充沛,正是练功的好时候,他于船舱内静息打坐。
在浮舟上坐的时间长了,先开始还觉景色稀奇,看久了便索然无味。
一瓶酒都喝到底了,沈衔星从船头晃荡到船尾,又绕到桅杆处研究半晌,最後实在无聊,于是摸进叶鹤澜的舱内,船舱并不大,放着张矮几,靠窗沿是方供人休息的木榻,塌边放只供人积累杂物的箱笼,便是所有陈设了。
叶鹤澜垂眸坐于榻上,一身淡蓝箭袖衣袍,雪白衬里,随盘坐姿势衣袍堆积在周身如散开莲瓣,容颜沉静,气质凛然。
屋内油灯炸了下,烛火晕晕,伴着满室寂静,那片昏黄如水般映照每个角落。
沈衔星默不作声盯着他,他知道他没睡,若有所思道:“师兄,我有一事相询。”
叶鹤澜并未睁眼:“说。”
“你同林峰主有旧?”
“并未。”
“他曾于你有恩,亦或是你的什麽远房亲戚?”
“不是。”
沈衔星眸中闪过丝奇异之色:“那你为何如此看重他的性命?”
是了,这便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好歹他当了他三月师弟,为一非亲非故之人,叶鹤澜说翻脸就翻脸,难道只因为他是妖,他就无条件站在人族修士那边吗?
依他看,那林绝也并非什麽好东西,林达林瑜在门派内如此作威作福,若没有仗着林绝的威势,没有他的默许,他不信。
这时,叶鹤澜终于睁了眼,他道:“善恶有报,终有尽时,林峰主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身死南境非他业报,有违天理,该破。”
明明是一番宽仁悲悯的话,他说起来无悲无喜,毫无波澜,就好似……天道在断人罪过,辨人命数,以三界之外超脱红尘的视角在看芸芸衆生。
沈衔星陡然陷入沉默,他又道:“那林氏兄弟呢?”
叶鹤澜道:“行恶事积恶果,他们自食其果罢了。”
沈衔星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准则逻辑,他悟了,叶鹤澜在秘境中便知晓了他的身份,但一直按下不表,直到发现林绝去往极南之地才找他清算,是因为他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了。
而至于林氏兄弟,叶鹤澜也觉得他们该死,因此杀了他们并不算沈衔星的罪过。
沈衔星有些恍惚,叶鹤澜修什麽仙啊,无垢洲皇城内据说有座二十三丈高的金身大神佛像,供奉于静安庙内,据说参拜者衆,他觉得那尊佛佛性还不够,叶鹤澜比它更适合待在那里。
他缓缓坐在叶鹤澜附近,一动不动地凝视他,由于刚喝了些酒,少年脸上染上几分绯色,他趴在他身边良久,忽而轻笑了声。
这笑说不清是什麽意味,像是惊蛰後闷沉的一场绵绵细雨。
“叶鹤澜,若是早些年能遇到你,应该挺有意思的。”
但可惜,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六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