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有海族人来找李碧落,那个海族人不同先前满身兜帽的模样,他穿着正经的华服,後颈处有鱼鳞般的纹路,身材高大。
月光轻薄如水,景观奇石都像是涂了层亮银,水池里隐约能瞥见游鱼戏水,风里涌动着的尽是荷花的浅香。
海族人低着头,竟有些哀求的意味:“跟我回去吧,我同父王求了情,他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李碧落望着眼前泛起波澜的池水,一本正经地问:“回去做什麽呢?继续做你们牵制他的棋子?”
“不会,”男人嗓音沙哑道,“同我回去,我护着你,日後你是自由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这话让李碧落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却拭去了眼角渗出的一滴泪,她声音冷了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些什麽!祝白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他的消失,是你们做的手脚吧?”
男人苦笑道:“祝白的性子你知道,若是他不愿,我们谁能勉强得了他?别太高估我们了,珠儿。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麽会消失……你马上就要生産了,孩子生下来後,海族必然来犯,届时你如何自保?”
“就当是我求你,给我个为你遮风挡雨的机会,若是日後祝白再回来,你想跟他走也可以。”
他周身气度不凡,应当是长时间久居高位,可现下的姿态却那般卑微,仿佛只要她点头,他什麽都愿意做。
李碧落站在原地许久,清丽的眉眼像是蒙上层雾,最终她还是道:“……他一日不回来,我在这里等他一日,他一世不回来,我等他一世。我跟你们海族早已殊途,你不该来的,于祁。”
被唤作于祁的男人似乎仍然想劝,一柄刀飞了过来,入地三尺,险些插在他的脚上。
阿牧只身站在屋檐的檐角,衣袍猎猎,他抱着手,冷冷道:“滚。”
于祁被赶走了,可李碧落似乎并不高兴,她满脸疲惫,慢慢地滑坐下来。
阿牧从屋檐飞了下来,来到她身侧,他没有再说什麽跟他走之类的话,而是将一根柳条递给了她。
那枝条覆着层霜白,结了许多片冰晶一样的东西裹着叶片,握在手里触感生凉,很适合炎炎夏日。
李碧落无力地笑了下:“你来做什麽?妖族的事情解决了吗?”
“算是。我马上要闭关了。”
“你……”李碧落迟疑道,“又受伤了吗?”
阿牧摇了摇头:“我前段时间急功近利,修为突破太快,容易走火入魔,需要闭关来顺息。可能短时间内都不能来找你了。”
李碧落心不在焉地捏着柳条:“我都听说了,妖界如今已然步上正轨,你很适合做妖王。”
阿牧在那柳条上一点,冰霜混着片片绿叶化为一阵风,消散後一个娇俏玲珑的少女凭空出现在原地。
“给她取个名字吧,碧落。”阿牧的声音很柔和,“在我出关前,就由她来陪着你。”
少女一身青衣,巧笑倩兮,登时朝李碧落行礼跪拜:“见过姐姐。”
这声姐姐喊得李碧落一愣,她顿了顿,轻声道:“旧霜枫叶赤,新雨柳条青。便叫你青女吧。”
李碧落想,或许一切的发生早有预兆,从他们选择住进这间不详的宅子开始,就已经开了个不好的头,此後发生那麽多事情,怎麽不算是他们的报应呢?
若是重来一次……
生了孩子,嘱托青女将他带走的那一晚,熊熊烈火中的李碧落披着衣袍,头发凌乱地靠在床头,回顾自己这一生。
身为海族的蚌珠公主,她生来有自己要承担的义务,可她不愿做献祭的棋子,错了吗?
她同情被海族那些阴谋诡计算计的神明九头蛇,私自将他放了出来,错了吗?
为了能活下来,她谨小慎微处处躲藏,祝白为了她更是生死未卜,他们想要的难道很多吗?
她每一步都遵从本心,从不与人交恶,可到头来,怎麽落得这样的结局了呢?
遗憾的是……直至死前的最後一刻,她遥遥望向火焰中扭曲变形的窗棂,火舌吞噬着一切,扑面而来的热浪炙烤着她的全身,她疲惫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蚌珠公主的泪水会化为最纯粹美丽的珍珠,可那些眼泪在她同他的争吵中早就用完了。
最先开始祝白会拿罐子将那些珍珠全都收起来,等攒满一罐後,他会将那些珍珠变成花,簪在她头上,抱着她低声道,希望她开心些,一切都是他的错。
再後来,珍珠早就装满三个罐子了,却没有人再收了。
她真的等了好久好久啊,祝白还是没有回来。
他不想亲眼看看他们的孩子吗?
李碧落痛苦地闭了下眼睛,耳边是无辜村民们被波及的哀嚎,一声声催人断肠,她想,她等不下去了。
睁开眼睫时,一滴鲜红的泪从她眼眶滑落。
在那一滴泪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却悲哀地发现,就算是再重来一世,她也心甘情愿,从不後悔。
她自爆剩下半个元神,用自己的命,渡这场劫。
这场天灾大火烧了足足半夜,终于被灭下时,只留下了这世上最鲜艳灼目的珍珠。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感觉到了吧!收尾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