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想,叶鹤澜很适合修道,也很适合成为万里无一的神明,衆生于他而言全都平等,错的该罚,对的该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合该如此。
可在想这些的时候,他跟叶鹤澜之间的距离那麽远。
有那麽瞬间他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叶鹤澜也会来审判他的对错?
哪怕在幻境里洛珩说过多次会帮他,沈衔星打心眼里就没信过,他是修士,修士不维护自己的道,为何要来维护一只妖?
可现下,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他同叶鹤澜说了自己不堪的过往,他却什麽都没说。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憎恶,他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却好似隐秘地传达,他会同他站到一起。
沈衔星有些怔然,他擡头认真地望着他:“抓到他我会杀了他的。”
叶鹤澜的手往上擡,落到他的发间,眼底仿佛有了些温度,又有沈衔星看不透的东西:“我看见当年死去的那些人了,他们身上都有过蓝缕衣的痕迹,你说那是你的血……沈衔星,我倒宁可你在骗我。我见他了也会杀他。”
干燥的手指穿过发间,柔和的触感,沈衔星觉得自己的头被摸了摸。
“还疼不疼?”
过去许久的沉疴旧疾,云淡风轻地被再度提及,沈衔星以为自己早就没事了,可却忽然红了眼眶。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原以为从山神庙被接走会是新生活的开始,可没想到是噩梦的起源。
先开始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张元到底想干什麽,他锦衣玉食地供着沈衔星,同谁都说这是他弟弟,等他放松警惕时,他就开始在他身上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先是给他用疫病之人用过的器具,再让大夫过来给他检查,後来慢慢地开始用刀剑在他身上划出伤痕……
大概是头回发现,原来有可以不死的玩具,张元如获珍宝,欣喜若狂。
等到沈衔星迟钝地意识到不对,张元想伤害他时,他已经把他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打着给自己治病的名头,让他一遍遍试药,最後经过很多大夫的研究,张元盯上了他的血。
他们认定,他的血是令沈衔星百病不侵,长生不死的源头。
那地牢好冷啊,冬天会下雪,夏日会有老鼠,沈衔星依稀记得他在漫长的黑暗中,捱了许久许久。
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是,他要让张元生不如死。
沈衔星偏开头:“我不疼。”
他将叶鹤澜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拉下来。
叶鹤澜不知什麽时候已然坐到了他的身边,声音近得好似贴在他耳边响起:“哎,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沈衔星等着自己眼周的红意散去,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没出息的模样:“什麽?”
“我发现,我同时安长得有点像,”叶鹤澜慢悠悠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沈衔星:……
他立刻否认道:“师兄,天雷不是人人都能受得的,想来还是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定影响,等你全然恢复,或许就不会这麽觉得了。”
叶鹤澜视线落在他攥紧的手指上,漫不经心道:“是吗,你是想说我眼睛有问题?”
沈衔星声音都大了些:“我没有这麽说。”
月凉如水,洒落一地亮银,小院里的树微摇,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垂落的青衣与白衣混在一处,显得那般亲密无间。
沈衔星的手被握住了,慢慢地移到了叶鹤澜的眼眸上。
掌心下是翕动的长睫。
“那师弟觉得,该怎麽治呢?”
他没有全然闭上眼,沈衔星甚至觉得那双眼眸在轻缓地眨动,每一下都透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过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若是有一天,我的眼睛认不出来你了怎麽办?”
透过指间缝隙,沈衔星望进叶鹤澜被分割的眼底,恍惚间竟有种柔和的错觉。
仿佛他正在被叶鹤澜用心地注视,用最温柔的目光。
而他所有费尽心思想隐藏的,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对方都已了然。
可怎麽会……?
“不会的,”沈衔星听见自己的声音紊乱地响起,“无论什麽时候,师兄肯定能一眼认出我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後,叶鹤澜轻轻地应了声,微不可察地融入空气里。
皎洁的月色同酿好的梨花酒混在一道,在这道气音里,发酵成逐渐盈满酸胀的情绪。
沈衔星唯有死死地抿着唇保持沉默,才不会让那些情绪有任何被听见看见的可能。
他想,就算叶鹤澜当真眼睛坏了认不出来他了又什麽关系?
他会站在芸芸衆生里,千遍万遍地找到他。
找到他,看见他。
路过他。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