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庙外传来了些许动静,有人来了,那是个斯文瘦弱的青年,披着狐裘大氅,抱着手炉,侍从远远跟在後头。
“少爷,再坚持下,咱们已经走过十三座庙,这是最後一处了……”
“将香灰带回去,做成香包挂在床头,你的病就能好起来。”
青年打着把烟青纸伞,漫不经心地跨过山神庙门槛,正要往神像前一跪时,他望见了角落处的小孩。
多日滴米未进,小孩比先前更消瘦了,他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将稻草铺遍满身,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眸一错不错望着来人。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乞丐?”青年轻笑了声,他用丝帕捂了下唇角,低咳两声,“这麽大雪,没死真是奇迹。”
小孩望着他:“死。”
青年没管他,双膝跪了下去,然後上了三炷香,他大概是这个冬天唯一来上香的人,香炉里的香灰并不多,他垂眸看了会儿,随意拿丝帕包了些。
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他闻到了丝……极其奇怪的味道,仿佛有什麽东西烂掉了。
青年迟疑了下,转身朝着那味道的来源地寻了过去,山神庙并不大,常年待在这儿的只一人,他轻松地找到了後屋,屋里烧着柴火,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床榻边放了两个干硬的馒头,榻上的人早就死了。
小孩默默裹紧身上的稻草,一双眼盯着身下看,默念了遍:“死。”
他声音含糊不清,听着更像是气音。
不多时,青年从後屋回来了,他拿丝帕掩着口鼻,从进庙开始的漫不经心的神色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站在小孩面前,眼眸漆黑幽深,意味不明地问:
“那屋子里的炭火是你烧的?”
小孩没有说话。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沉默了会儿,青年又道:“他得了疫病,看尸身腐朽程度,死了怕是七日有馀,你同他待在一块,他死了,你却没死?”
“为什麽?”
小孩睁着那双眼无声地望着他。
那双眼澄澈干净,宛若抔月光下的清泉,带着涉世未深的柔软。
被这麽看着,青年忽而笑了起来,他倾身靠近他,拿出折扇划过他身上的衣袍,望着他身上重叠的伤痕,以及他身边的稻草。
因为每天来回踩踏,那稻草上留下了许多血脚印,已经干涸了。
青年的声音很是温和,天然让人生出股亲近信赖的感觉,他带着笑意一字字道,“天寒地冻,又是疫病,身上这麽多伤,你还这麽小,观你脉搏却稳健得很,是如何做到的?”
“……你是人麽?”
他说了许多,但小孩一个字也听不懂,没有给予他半分回应。
青年想了想,从侍从手里拿过个食盒,打开後里头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那般香甜的花蜜和糕点混在一起的气息。
闻到好吃的,小孩终于动了,他眼珠子转了转,一言不发地看向食盒。
“想吃吗?”青年笑吟吟地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画面到这里陡然一停,从这日开始,山神庙里慢慢聚集起了煞气。
四散的白光猛地一震,重新聚拢成双眼睛,回到白七眼里,他仍旧闭着眼睛:“盟主,只能追溯至此了。”
法力使用皆有限度,谁也无法做到完全还原此地当日发生过的事情,以上这些画面,全都是从山神庙里搜集的记忆碎片。
那是山神庙煞气聚集的起点,经过十多年发酵,终于压不住了。
红五率先开口道:“那小孩确实不是人,我见过有些幼妖小时候,同他一样懵懂无知,很容易惑人心神,经常有妖将自己的孩子僞装成普通稚子卖给百姓,等幼妖成年後就将那户人家吃掉,再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
管事心神不宁地点点头,按了下额角:“我怎麽总觉得,这小孩在哪儿见过似的?”
红五偏头看他:“当真?”
“……唔,应当。”管事有些抱歉,“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叶鹤澜一言不发地沉默良久,手指搭在落冰剑柄处轻轻摩挲了会儿,忽而他开口道:“白七,将那孩子出现的所有画面,全都再放一次。”
白七愣愣的:“嗯?啊……好的。”
他乖乖地又重新施展了次法术,此次法术过的速度更快了些,主要集中在那怪异的孩子身上。
叶鹤澜一句话都没有说,面沉如水。
那双眼睛,若是再长大些,会柔和又明亮,望着人时好似有说不完的绵绵情意。
……这是沈衔星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