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势
贾环定了定神,避开周允温柔的目光,扬声道:“进来!”
唐奇快步走了进来,回禀道:“爷,田边来了不少农户,都是京郊附近的村民,正围着稻田观看。周侍卫让小的请示,是否要驱散?”
贾环摆手说:“不必,你让石老伯和赵伯他们去照看一下,只要不损坏庄稼即可,另外附近的宿舍楼可竣工了?若是有远道而来的百姓,记得安置好了。”
“是,小的明白。”唐奇领命退下。
贾环轻声咳了一下,起身道:“我读书去了。”
周允却伸手拉住了正要逃开的他,失笑道:“如今你有了爵位,不用担心交税的问题,也不用辛苦考秀才,不必急于去读书。”
贾环小声嘟囔道:“我就喜欢读书,不行吗?”
周允含笑望着他,贾环侧脸仍然泛着红,衬得容貌愈发精致,他语气放缓了些:“过几日我恐怕就要因为工坊的事情忙碌,趁着现在有空,正好与你细说京中各方势力丶诸位王侯的底细。”
一听是正事,贾环只好又坐了回来,伸手还想再拿荔枝,却被周允轻轻按住了手。
周允的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荔枝性热,不可多食,剩下的,明日再吃吧。”
贾环只好悻悻收手,眼巴巴地望着那十几颗鲜红的果子,满脸的不舍。
周允硬起心肠不为所动,转而认真为他剖析四王八公的派系渊源,以及圣上对各家的态度。
既是正经事,贾环也收敛心神,转回身子正襟危坐,专心聆听起来。
栖霞庄这几日格外忙碌,周允果然如他所言,事後吃那个不见人影。京城周边村镇的农户好手,陆续汇聚到了京郊,庄外田埂间人头攒动,都是闻讯赶来学艺的庄稼人。
贾环不喜欢生太多的生人,但也会出面招待一二,吩咐地底下的人好生接待这些农户,衣食住行都要安排妥帖,尤其是现在天热了,更要注意避暑。
司农部的官员也已经到位,农技学堂如期开课。
这一日,学堂外的空地上堆满了草料丶粪肥和各种原料,石老根丶石大柱和赵大民三人正带着庄上的老农向衆人示范农肥的制法。
“这肥料的配比虽然不用太准确,但这发酵的时辰可马虎不得。爵爷说了,山区要是不能寻得这麽多的材料,也可以捡着紧要的做最简单,却最有成效的。”
石老根一边搅拌着肥堆,一边高声讲解。底下围观的农户们个个凝神细听,有人甚至掏出小本子记录。
贾环远远站着,见农技学堂前的示范井然有序,便转身带着几名农匠走到一旁的凉亭下,摊开一卷图纸。
正细细讨论间,忽见庄丁引着两人匆匆而来。为首的是位身着绯色官袍丶面容儒雅却带着几分愁绪的中年官员——正是工部侍郎李大人。
“下官冒昧前来,打扰爵爷了。”
李侍郎拱手一礼,语气颇为恳切:“实因黔地山区多有丘陵旱田,灌溉艰难,百姓靠天吃饭,收成始终不稳。听闻爵爷庄上改良了水车,只是不知这水车可否在山地上引水。”
黔地?贵川地区?贾环脑海中浮出那点微弱的地理知识,那些山地多,引水确实是个问题,他连忙还礼:“李大仁心系民生,何谈打扰,不知大人具体是何处遇到难处?”
李侍郎叹一口气,将随身带来的图纸在石桌上铺开,指向其中一处山势示意图:“爵爷请看,此类山地土层浅薄,岩石居多,开辟水渠极为困难。原本想仿效贵庄建造水车,然测算下来,不仅造价高昂,且山地起伏,水流湍急不稳,水车难以持久。”
他手指移到另一处标注点,继续道:“下官也曾思及爵爷曾提过的竹管引水之法,只是不知具体如何实施,又如何确保水路畅通丶水量充足?还望爵爷不吝赐教。”
贾环凝神细看图势,沉吟片刻,方开口道:“李大人所虑极是。黔地山势险峻,水车确非上选。竹管引水,贵在因地制宜。”他取过一支笔,在图纸空白处勾勒起来。
“首先须溯溪而上,寻得稳定水源,最好是有一定落差的溪涧。随後···”
贾环笔尖轻点,“可将粗竹去节打通,首尾相接。接口处需用桐油拌和石灰密封,以防渗漏。竹管铺设宜顺山势而行,避免急弯,每隔适当距离设一蓄水小池,既可沉淀泥沙,又能缓解水压,便于日後检修。”
一旁的老农匠忍不住插话:“爵爷这法子好!竹材就地可得,比开凿石渠丶打造水车省力得多。”
贾环点头,又对李侍郎道:“竹管虽不及金属耐久,但成本低廉,更换方便。大人可先择一两处试点,若见成效,再逐步推广。”
他稍作停顿,语气郑重:“此外,还需教导当地百姓自行维护之法,如此方能长久。”
李侍郎听得目不转睛,脸上愁容渐散,露出笑意:“妙极!爵爷此法不仅切实可行,更顾及了长效与民生。下官回部後即刻拟定条陈,奏请圣上允准试点。”
他再次深深一揖,“爵爷年纪虽轻,却真乃务实干才,下官佩服。”
贾环连忙扶住他,少年脸上虽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却沉稳:“大人过奖了。环只是愿见天下田畴皆得灌溉,百姓丰衣足食而已。去年我亦是利用此法,灌溉山间果林,若有所需,大人这几日可寻了工匠来,我们现场试验一番。”
李侍郎自然连忙应下,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来的,不曾想真的解决了问题,这小爵爷,果真是神农使者啊!
忽然,庄外传来一阵喧哗。
贾环蹙眉望去,见几家大户的管事带来的仆从竟为争抢前排位置争执起来,推搡间险些打翻刚制好的农肥。
贾环快步上前,声音虽不高却自有一股威势:“诸位今日来此,是为学艺,而非滋事。”
一个胖管事陪笑道:“爵爷恕罪,小的们一时心急···”
贾环目光扫过衆人,语气转冷:“圣上命我在此推广新法,若是有人存心坏事——”他顿了顿,视线在那几个闹事者脸上一一掠过,“便请即刻离去,莫要误了皇差。”
衆人顿时噤若寒蝉,那几个闹事的更是连连告罪,再不敢造次。
消息传入宫中,皇帝正批阅奏折,闻言不禁莞尔:“文瑜,倒是颇懂得借势。一个晓得借朕的势丶又真心办事的,倒是难得,莫怪朕偏爱啊。”
天子金口玉言,不过几日便传遍京城。原本还有些轻视贾环年少的大臣们,此刻也都收敛了几分。
京中各大府邸的主事者在派人前往栖霞庄时,都不忘叮嘱一句:“莫要得罪了那位小爵爷。”
这日,贾环站在田埂上,看着稻穗已经沉甸甸的,他看了就觉得欢喜,等着一片金光的时候,定然十分震撼。
周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看着他被晒得微红的脸颊,“我几日不在,听说你可是耍了一把威风,长进了啊,成了爵爷,胆子见长。”
贾环狡黠一笑:“不过是借了圣上的光罢了。”
周允轻笑:“能借来圣上的光,也是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