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你负责把所有的账目,仔仔细细地核查一遍。”
“是!”三人领命,立刻退了下去,各自忙活。
周允这才起身,走到他身边,温热的手掌按上他的肩膀:“热水已经备好,先去泡一泡解解乏。我已让人去做些清淡的吃食,凡事等休息好而来再说,不过是一些仗了点势就忘了根本的奴才,不值当你此刻劳神费心。”
他语气稍顿,还是说了那句不中听却无比现实的话:“早前我便同你说过,放了奴籍,便失了辖制。你顾念亲情,我明白。但环儿,人心不足,最是难测。更何况···他们是从那个富贵迷眼的荣国府里出来的,有些东西···”早已浸到了骨子里。
他到底没将最後的这话给说出来,说得太过了,伤了贾环的心不说,还让他对自己心生隔阂,这便不妙了。
贾环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原是很信任赵国基,但是哪知他不在一年,竟会如此。
他倒是盼着他们一家能把日子过好,只是不想他们成为那种仗势欺人丶作恶多端的乡绅。
“我知道。”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靠着椅背。
周允见此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先好好休息,你累了,什麽都做不了。”
贾环只好起身随着他去了侧室。
于青与唐奇领命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青山镇的人流之中。他们走访了田埂间的老农丶街市相熟的掌柜丶乃至山庄里一些沉默寡言的长工。
几日下来,零零总总的消息汇聚而来,拼凑出的真相让贾环的脸色愈发阴沉。
最初,赵国基尚算谨慎,牢记着贾环离京前的嘱咐,兢兢业业打理田庄丶售卖农肥,价格公道,在乡邻间口碑颇佳。
变故始于贾环封爵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飞回青山镇,瞬间改变了赵家某些人的心态。
尤其是赵氏及其女儿赵小妹,顿觉身份不同往日,成了爵爷的舅母丶表妹,言行举止便渐渐失了分寸。
镇上乃至邻县一些心思活络的富户乡绅,闻风而动,纷纷寻着门路求上门来。
赵氏母女初时还有些忐忑,可见来人无不恭敬有加,厚礼相赠,所求也不过是行些方便——或优先购买农肥,或打探爵爷喜好,或单纯攀个交情。那沉甸甸的银钱和奉承话,很快便迷了她们的眼。
赵小妹甚至在某次镇上灯会上,“偶遇”了本县县令家的那位庶出公子,对方几句温言软语的攀谈,便让她飘飘然起来,自觉已半只脚踏入了“官家”的门槛,言谈间不免带出了几分与贾环关系极为亲厚丶能直达天听的意思。
赵国基并非毫无察觉,也曾出言劝阻,却被赵氏哭闹数落“没出息”丶“不懂借势”,加之两个儿子眼见巨额利润亦心动不已,他半推半就之下,竟也默许了许多事。
他虽未如妻女般张扬,却也在儿子的怂恿下,将农肥的价格悄然提了几分。这看似不大的涨幅,对寻常农户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许多人买不起足量的新肥,又不敢耽误农时,只得退而求其次,依旧使用肥效差些的旧肥。
至于今秋山庄産出的土豆,本应按旧例,大部分平价售予周边农户做种或口粮,少部分供应酒楼市场。
然而赵大丶赵二两兄弟,却暗中将大部分新收的土豆,以高出市价近三成的价格,偷偷卖给了几家前来攀交情丶不差钱的富户,从中牟取了暴利。普通农户只能望而兴叹,只叹他们没本事,买不到这麽好的粮种。
于青和唐奇将查证的事实一五一十禀明,并将几份按有手印的证词和暗地里抄录的账目片段呈上。
贾环端坐于书案後,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记录着土豆高价售出的清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忽然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好!真是好得很!”
贾环气得脸涨红:“我让他们销了奴籍,是让他们挺直腰杆做人,不是让他们打着我的旗号,去做这吸血的蠹虫!”
“农肥提价,农户用不起新肥,来年收成若减,亏空的是谁?还有这土豆!我千辛万苦寻来丶试种,是为让百姓多一口吃食,不是让他们拿来讨好富户丶中饱私囊的!”
强烈的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想起回京前,还将青山镇视为可靠的根基和後路,却不想险些被这些鼠目寸光的亲人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