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安的脸上蓦然一惊,他下意识牵住我的手,往那斜斜的矮山坡上看去,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们两个变得草木皆兵。
没时间了,他就要先带着我原路返回。
但就是在下一秒,老头的身影出现了。
巧的是,转身前的李应安无意识地朝那边又看了一眼,结果他当即就顿住了脚步。我还想拉着他往前冲呢,殊不知旁边的人竟停不下了,我愣是被他给硬拽了回去。
没摔狗啃泥,好在只是趔趄一下而已。
我企图打断他的发呆,不料不远处有道沧桑的声音的传播速度比我的行动还要快。
“是你回来了麽?”
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
这是我听後的第一念头,不过紧接着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如果换做旁人,李应安早就拉着我跑没了踪影,哪儿还能站在这里愣头愣脑地发呆,李应安不是这样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他一定是遇见了较为熟悉的人。
我忽然想到那个老头的外貌,他与李应安给我的提示非常相像,如今看来,他们就是一个人,那老头就是李应安老师的丈夫。
在我思索一番,人也已站在我们面前。
这次我面对面细致地观察老人,确实如李应安所言,是个独眼人,并且另一只眼也有失明的趋势。那只右眼的眼白占据三分之二的眼球,眼珠像是吊在上睫毛,他越努力看人,那睫毛眨得就越频繁,同时眼珠也会偶尔钻入上眼皮,那时整个眼都白得惊悚。
“是我。”李应安说话的语气听着不咸不淡,他对这个男人没有给出太多的感情。
老头不在意:“你出去还回来干啥。”
李应安嗫嚅着唇思忖一会儿,最後还是决定把老师当挡箭牌:“我来看一个人。”
“看谁,”老人哼笑着,“小宋啊?”
这个称谓是李应安没有听过的,他不禁一愣,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老师的名字。李应安从来不知道他的老师叫什麽,那个女人也没有对他说过她究竟叫什麽名字。
李应安轻轻点点头:“嗯。”
“不用看了,”老人却说,“死了。”
李应安因撒谎低着的头骤然擡起,他的眼珠瞪得老大,起码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见他这样震惊过,连我找到他们村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像是被雷击中似的。
他看起来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虽然脚踏地如树根扎入土壤中,狂风呼卷屹立不倒,但只要你试着碰一下他的手,就会发现紧绷的他在抖。
我牵着他的手,跟着他伫立在风雨中。
“……谁,谁死了,怎麽死的?”他的音调起伏着,像极了一棵树上摇摇欲坠的干枯叶子,被风吹得颤颤巍巍,还不肯落下。
老头没回答他,反倒是问他,你看谁?
李应安没再说话,沉默给出标准答案。
“死了,”老人再强调一遍事实,语气一如既往得像吃饭喝水似的平静,“你和你娘偷偷跑了之後,她就不见了。等再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星期後的事情了。她不知咋跑去西面的一个树林子,那里杂草多的都看不见路,她就掉坑里去了,发现她的时候衣服都被刮没了,身上到处都是伤,那张脸也添了新伤,叫我去认我都没觉得这个人会是她,但她耳朵後面有个痦子,没错了。”
听到这种残忍且毫无尊严的死法,李应安後退踉跄几步,要不是我还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他怕是要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是她……是她自己跑的,”李应安眼中滚出连成珠的热泪,“还是你们逼的。”
讲实话,我也不太相信这个说辞,如果她要跑,非什麽不和李应安一起,反倒听着像自己心甘情愿跑去深山老林不活了一样。
依旧是没有直接回他的话,老人给予李应安一击:“你觉得你们跑了她还能活?”
我不由自主地看过去,李应安更是眼含热泪地望着他:“什麽叫她不能再活了?”
老人把悲伤的竹筐摘下来,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自古以来,这世间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双全法,保一舍一是最常见的了。”
自古以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最能腐化出形形色色的神经病了,我看着他,老人虽年岁已高,却也是个土生土长的老神经。
就事不论事,这种全都归为神经病。
李应安处于极度压抑的愤怒与无可化解的悲伤中,他又问一遍:“所以为什麽?”
“为什麽?”
这次老头接上他的话,并向他靠近,在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後,老头突然抄起拳头对他发难,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惊得我直接松开牵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盯着那像死了似的老头,怕他下一秒也扇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