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记得他。
虽然当时见得模样模糊,但我依旧可以确定他是那个轮椅女人的儿子。
现在,他依然高挑,远观或许察觉不到夸张,近看却是让我大吃一惊。
他的身高目测要比滕峥高出半个头,我的目光平视过去也只能看见他松垮的灰色毛衣下露出的半截苍白锁骨,凸出得跟裹住身体的锁链似的。
我发现他在短短半日就更改了服饰,不再是青灰色的连帽衫,浅灰色的长袖毛衣搭配着像纸似的柔软垂着的肥硕白长裤,裤腰都提到腰上了,那裤腿依旧没过他略显脏旧的黑靴上,平白将裤脚周围抹了一层墨黑。
我没有对他的外饰多加关注,因为在男生甫一站在我面前时,我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丶像冬日寒风扑在脸上的冷冽木质香气。
感到不适的我擡手掩鼻,忽然想到这个动作易引发误会,转而擡头观察面前男生。
好像从进门起,这个男生就没有露出过笑容,他甚至连提唇敷衍都不愿。
眼前,他像是一棵被傲然围裹着的倦怠的松,生硬又疏离地站在门口的中央,他的面部宛若裹着一层雪,冷白。狭长的双目丶高挺的鼻梁和平展的淡唇,在凌乱稍长的黑发遮挡下,又浮泛着一点儿青灰色的绿。
他不对任何人有好脸,浑身透露着生人与熟人都勿近的冷。
我在注视他的同时他亦在盯我,他既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皱眉,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像是个死人似的通过黑眸紧扼着我。
偏偏长得好看,让人生不起厌恶,只会为他贴上颓丧少年亦或是高冷男神的标签。
我却嘀咕:你摆着个死脸给谁看呢?我又没欠你钱或碰你瓷,你是跟我讨债来了?
他冷脸,我也跟着垮垮脸,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滕峥这个嘴巴帮忙介绍的。
“隋哥,你怎麽来这麽早啊,这不是还没到上班的点吗?”本来就是普通的笑,但在眼前男生的衬托下,滕峥看着格外明朗。
我喜欢偏阳光的人,所以我贴近滕峥。
男生没有给予滕峥回应,早就听滕峥说他的兄弟们其中总有几个是残疾人,我回味着滕峥对男生的称谓,揣度着两人的关系。
我寻思着,这个男生会不会也是哑巴?
“这里的规矩不是一直都是只有工作人员到了才可以进入的吗?”男生开口反问。
他的声很清,音色很干净,无起伏的话听着像是无波无澜的静水,反而没了滋味。
连我都能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滕峥当然一点就懂,他到觉得无所谓:“我这不是看着门开着吗?再说我们两个都登记了。”
男生终于将他寡淡的目光挪开,迈着步步有声的脚步向救助室内的工作岗位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隋哥,你这中午离开也不关门,虽然有监控,但也太放心吧?”
男生拖开桌子後面的座椅,擡眼淡淡扫向滕峥,简单扔下一句:“上午我不在。”
“这样啊……”
滕峥呢喃,不愿深入探讨私人原因的他察觉到话被堵死,偏偏他又不愿意封嘴,转眼就见着我还在观量眼前的陌生人,于是干脆一把揽住我的肩,借我继续开口畅言,“忘记给你介绍一下了,这个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李枫。你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後还会见,他跟阿姨一起工作呢。”後面那句滕峥故意把声音说得很轻小。
但男生完全能够听得清楚,因为他再次把刚挪开不久的眼看向我:“是残疾人?”
滕峥抢先回答:“嗓子生来不说话。”
男生垂下去的视线好似在点头,表示他已经知晓,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对我这个年纪却哑了的事实做出一丝怜悯,好像在他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寻常普通人,不需要别人刻意给出施舍的目光,因为我和大家都一样的。
“你看你这人装成什麽样了?”滕峥抱怨着,“算了,我给你说。他叫隋语声。”
当真是与个性完全相反的名字,我自认为这个名字还是更适合滕峥这个话唠。
不过我没时间多想,因为小橘还在等我。
我在隋语声看不见的地方,擡手拉扯一会儿滕峥的衣服,示意他赶紧带着我离开。
滕峥已经感知到我的小动作,他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揽着我,自顾自地翻着手机,随後带着我一同走到办公桌的前面。
正当我要恼火时,滕峥把之前我看见的那张小橘的相片贴到隋语声面前:“问你个事儿呗。隋哥,你有没有看见这只猫啊?”
隋语声粗略一瞥:“送去医院了吧。”
“哦,”滕峥收起手机,揽着我肩膀地力道一并松懈,“我俩来就是为了找它。”
隋语声不甚在意地问:“要收养麽?”
“不是,”滕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霍然堆砌对我调侃的笑,“那是他的朋友。”
平白无故地,我再次与隋语声对视上。
“……朋友?”
相比滕峥,隋语声的脸上虽无表情,但语气蓦然挑起一节,颇有点儿嘲弄的意味。
我不觉得朋友有什麽错误,所以直视隋语声的眼睛不躲不避,我亦没有露出表情。
“哎呀,现在网上不都是把小猫小狗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吗?这没什麽惊奇的。”
滕峥倒是有点儿眼力见,见自己说的笑话当空气骤然凝结,他便自己想办法破解。
“那没什麽事儿的话……我俩走了。”
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几乎是在滕峥说完话後便转头就走,而滕峥紧跟身後。
“等等。”
突然,默不作声的隋语声又要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