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
晨雾像柔软的纱幔,缠绕着远山的轮廓。苏曼降下车窗,混合着青草和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她放慢车速,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向前行驶,目光扫过两旁斑驳的老屋和偶尔探出头来的村民。
这个叫云水村的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偏远。但正是这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吸引了她前来完成《边缘地带的呼吸》这组摄影作品。
村口的老槐树下,房东李阿姨已经等着了。她领着苏曼来到一栋两层的老屋前,墙皮有些剥落,但门前的小花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房子安静,适合你们搞创作的。”李阿姨递过钥匙,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苏曼的相机设备,“有啥需要就说话,村委会往东走百米就是。”
苏曼道了谢,开始将器材搬进屋内。当她再次出门时,瞥见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穿着一件素色长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村路拐角。
接下来的几天,苏曼沉浸在创作中。她拍摄晨雾中劳作的老人,拍摄屋檐下打盹的花猫,拍摄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石阶。而那个穿着长裙的身影,总会不时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安静地注视着她,又在她试图靠近时悄然离去。
直到第四天清晨,苏曼在村後的小河边取景时,终于近距离见到了那人。
她蹲在河边,纤细的手指轻抚水面,长裙的裙摆被小心翼翼地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晨光透过雾气,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苏曼下意识举起相机,快门声惊动了她。
她转过身来,苏曼呼吸一滞。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脸,皮肤白皙,眼眸清澈,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後,几缕发丝垂落颊边。
“对不起姑娘,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苏曼放下相机,语气轻柔。
“我不是姑娘。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来拍照的。”他的声音很轻,边说着边缓缓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我叫苏曼,是个摄影师。”她伸出手,但心里在默默吐槽,啊,居然认错了性别,好尴尬。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阿宁。”随即很快松开手,像是怕被触碰。
“你穿这条裙子很漂亮。”苏曼真诚地说。
阿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谢谢。”他小声说,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上,“村里人都说我有病。”
“我觉得很美。”苏曼微笑着说。
从那天起,阿宁不再躲藏。他会来看苏曼拍照,偶尔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构图想法,眼神敏锐得让苏曼惊讶。他告诉她村里哪些角落最有故事,哪里的光线在什麽时辰最美。
苏曼发现,阿宁对美有着天生的敏感度。他指着老墙上斑驳的苔痕说像一幅山水画,指着农妇晾晒的彩色被单说像一道地上的彩虹。
“你应该学摄影。”有一天苏曼把自己的备用相机相机塞到他手里。
阿宁学习的速度惊人。不出几天,他已经能熟练操作相机,拍出的照片带着独特的视角和情感。苏曼看着他的作品,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有发现天才的喜悦,也有对他被困在这个小村庄的惋惜。
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亲密。阿宁会带来自己烤的地瓜,苏曼会给他讲城里的故事。她了解到阿宁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跟着奶奶长大,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
“奶奶走後,就我一个人了。”阿宁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子的褶皱。
一个月後,苏曼的采风接近尾声。她意识到自己不想离开阿宁。
“跟我回城里吧。”一天傍晚,他们坐在河边看夕阳时,苏曼突然说。
阿宁震惊地转头看她。
“你可以继续学习摄影,看看更大的世界。”苏曼握住他的手,“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阿宁的眼睛湿润了。“可以吗?”他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当然可以。”苏曼坚定地说。
离开云水村的前一晚,阿宁剪去了长发。他看着镜中短发的自己,手指微微发抖。
“其实……不想剪可以不剪的。”苏曼站在他身後,轻声说。
阿宁摇摇头:“城里和村里不一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回城的车上,阿宁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男装——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速後退的风景,眼神复杂。
苏曼重新租了套更宽敞些的公寓。最初的日子,阿宁像是闯入新世界的幼兽,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畏惧。电梯丶地铁丶霓虹灯,所有这些城市寻常之物,都让他无所适从。
但他学得很快。苏曼教他如何使用各种电器,如何乘坐公共交通,如何点外卖。她为他报名了摄影课程,给他买了很多书。阿宁像是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知识。
只有在公寓里,关上门窗,阿宁才会换上裙子,那一刻他紧绷的神经才会真正放松下来。
“这样舒服多了。”他轻声说,抚平裙摆的褶皱,在客厅里轻盈地转了个圈。
苏曼笑着看他:“你穿裙子很好看。”
“只给你看。”阿宁的脸微微泛红。
苏曼的工作室夥伴很快知道了阿宁的存在。起初他们对这个来自乡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有些好奇,但很快就被他的才华折服。阿宁的摄影作品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美感,为工作室注入了新的活力。
苏曼越来越喜欢他,她知道他有性别认同障碍,但她不在乎这些,他们彼此相爱着,她只想和阿宁永远生活在一起。
半年後,苏曼决定带阿宁见见自己的家人。
她选择了一家装修雅致的餐厅,提前一周就告诉了父母会带她喜欢的人来见面。
“我爸妈……有点传统,但人不坏的。”去餐厅的路上,苏曼安慰阿宁。他点点头,不停调整着领带的位置。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是苏曼特意为他挑选的,衬得他更加清秀挺拔。
“阿宁是哪里人?”苏父打破沉默,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云水村,在北部山区。”阿宁小声回答。
“哦?农村来的啊。”苏母的语调微微上扬,“父母是做什麽的?”
“我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外面打工。”阿宁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