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乌静寻喝了大夫新开的几贴药,人很快又康健起来,只是翠屏拘着她不叫她去厨房:“娘子总说我性子急,您这回是怎麽了?若是等铺子开起来了,您又病倒了,奴婢那点儿手艺,那些个客人怕是要气得当场将饼扔到我身上呢!”
听着她这样说,乌静寻莞尔,因为大病一场而愈发瘦得伶仃的脸庞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轻愁之意,但那双狐狸眼却极亮,像是养在玉池里的两丸黑水银。
螺青说的有道理,乌静寻便也不再坚持,只拿了纸笔过来,慢慢思忖着糕饼铺子里该推出什麽点心。
桐城地处南方,从每日巷子里袅袅腾起的炊烟香气来说,这里的人口味偏甜偏重,而且桐城地界并不大,若是她要开糕饼铺子,做从前那些精细点心定然是不行的。妇人小孩,贩夫走卒都爱吃的糕饼点心,都有什麽呢?
乌静寻思索半晌,半晌都没有落笔。
翠屏掀开帘子进来,见她托着腮发呆,拿着钳子拨弄了一下埋在炭盆里的红薯,笑着看她:“孙大娘送来的红薯个头可真大,烤好之後中间又跟蜜糖似的又甜又糯,不过娘子才好了些,红薯这种东西不能吃多了,咱们一人一半吧。”
翠屏现在越来越有管家娘子的样子了。
炭盆里的火苗映入女郎眼瞳中,她忽然想起什麽:“上回咱们问孙大娘买的红枣是不是还剩了些?”
翠屏想了想,点头:“娘子是想喝红枣粥吗?奴婢这就去泡一些。”
“翠屏,现在这里没有平宁侯府的世子夫人,只有我和你,你不必再这样客气。”乌静寻轻轻瞪她一眼,下了榻穿鞋,“我病了这麽些时日,内外都要你一人忙活,我已是很不安了。我去就好。”
她的声音又柔又暖,翠屏听得心里边儿也热乎乎的,想说什麽,又只能笨拙地点头:“那娘子多穿件衣裳再出去。”
乌静寻笑着点了点头。
红薯烤得差不多了,娘子还没回来,翠屏正想起身去找,却见乌静寻端着一碟子枣泥糕走进来:“你尝尝。”
从前娘子为了讨主君和佟夫人喜欢,在庖厨一事上很是刻苦,汤羹点心,小炒佳肴都是手到擒来,但看着这一碟子散发着甜蜜枣香的枣泥糕时,翠屏还是眼前一亮。
“好吃!”
见翠屏欢喜得来连烤好的红薯都顾不上了,乌静寻漂亮的嘴角翘了翘,她喜欢通过她的双手创造出的东西得到别人真心的喜欢与认可的感觉。
这样几乎令人飘飘然的满足,是从前被困在深宅高院丶女书女诫中的雀鸟体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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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静寻和翠屏选了冬月里的一个日子开张,期间翠屏还犹豫地问了一句:“娘子,要不咱们也去东大街那个算命先生那儿算一算吧?选一个吉日再开张,说不定生意会更好呢。”
乌静寻坐在小杌子上,耐心地给一筐的红枣去核,闻言只笑:“你是怕大家不喜欢我的手艺吗?”
她对那些鬼神之事不过了了,她最痛苦的那些年,那尊观音像就摆在台子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懦弱丶无能的样子。
她从来不曾遇到过可以称之为上天垂爱的幸事。
……不,或许有那麽一瞬间,她在感念一个人,曾经带给她新生的希望。
只是最後都没有了。
乌静寻平心静气地把枣核剔出,动作又快又好,被嫩白指尖掐着的大枣仍旧饱满干净。
翠屏听着她的问话,连忙摇头,用肯定的语气道:“怎麽会!娘子的手艺这样好,您瞧孙大娘她们回回都赞不绝口,等开张了说不定铺子门口还要排队呢!”
乌静寻被她稍有些夸张的口吻给逗笑了,素容乌发,不簪金玉,仍是光华不掩,这样一笑起来,小小的屋子里也生出一种辉光来。
“但愿如此吧。”乌静寻撇开过往的那些经历带来的晦暗情绪,她看着屋外放晴的天,尚未完全安静下来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一条极淡的思念。
不知道金陵今年的冬天,会不会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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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五这一日,离松子巷不远的街道上,一家名为老槐记的点心铺子开张了。乌静寻不想用自己的名姓给铺子起名,便用了院子里那颗大槐树的名字,还真别说,老槐记这个名字听起来还很有一番几十年老字号的感觉。
孙大娘和几个从前接过乌静寻不少点心投喂的邻居过来,准备给她捧个场。
来的路上,邻居芸娘还有些担心:“乌娘子应当不会把价钱设得太高吧?咱们这小地方,吃不出来用了些什麽好东西,我就怕她太实心眼儿,做些名贵点心来卖。”
有几人跟着点头,她们对这刚搬来不久的邻居是存了几分好感,也愿意花几十个铜板陪着热闹热闹,如果太贵了,她们虽然还是会咬牙买下一两块儿充充场面,但心里到底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