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朗探头出去一看,登时笑道:“是我。”又回头跟方盈说,“是你二表兄。”
在京中的表兄,自然只有方盈舅舅家那两位,如今大表兄随着他们骑军护卫圣驾西巡,二表兄——上次听继母说,好像在闭门读书,怎麽跑这里来了?
方盈跟在纪延朗身後下车,二表兄潘载丰也走到近前,他却并非独自一人,旁边还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
好在方盈戴了帷帽,站在纪延朗身後,不那麽显眼。
潘载丰上前寒暄几句,转头介绍同行的青年:“这位是罗亚之罗兄,从闽地入京参加春闱的士子。”
“今科已然落榜,惭愧惭愧。”罗亚之拱手作揖,说话一字一顿,听入耳中,却仍有些别扭难懂,想是乡音还没改过来。
纪延朗笑道:“不必太放在心上,本朝尚无一科就取中的进士。明年再考便是。”
潘载丰附和道:“六郎所言极是。”又向罗亚之介绍,“这便是我同你说起过的我姑丈的乘龙快婿纪指挥。”
罗亚之正式见礼——举人并无出身,纪延朗却是正经有品阶的武官,便只点头回礼,问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同罗兄方才从姑丈府上出来,打算去开封府。”
纪延朗惊讶:“去开封府做甚?”
“开封府近日征招书吏,姑丈见罗兄有才学丶通实务,劝他去报名应招。”
方盈听着他们说话,心中奇怪,她爹又不是大官名儒,这个要考进士的士子,去见一个区区开封府推官做甚?
纪延朗其实也有些疑惑,只是当着罗亚之不好问,罗亚之很有眼色,等潘载丰说完,笑着解释:“学生寓居汴京已久,囊中羞涩,潘兄听闻此事,便欲荐举学生去方府做西席,为小公子开蒙。”
潘载丰笑道:“我也是听说姑丈正为表弟寻蒙师,素来又钦佩罗兄学识,才从中牵线,不料姑丈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纪延朗明白了,“原来如此。那快去吧,别耽搁晚了,衙门里的人都散了,明日还是休沐。”
那二人道别离去,烤兔也撒上调味料包好了,方盈和纪延朗重回车上,等车走起来,忍不住说道:“二表兄倒挺热心,可是那姓罗的,第一太年轻,我爹才信不着,第二这口音也还是太重了,小孩子最爱学这些。”
“是。”想象一下方盈弟弟学罗亚之说话的样子,纪延朗忍俊不禁,“官话都还没说好,就敢去给小儿啓蒙,亏他们想得出来。”
“估计是我二表兄一头热,想在新结识的朋友面前夸耀本事,那士子权当碰运气,这不就碰出一条路了麽?”
纪延朗笑道:“是啊,在开封府做书吏,虽然辛苦,却能增长见识丶修习实务,来日高中後,亦是一份不错的履历,比做小儿蒙师有益仕途。”
“就算考不上,在开封府做久了,累积资历,说不准就升上去了,我爹早年初到洋州,也是从书吏做起的。”不过她爹确实有些能力,又会做人,升迁得比同侪快得多。
“是啊,其实你二表兄要不是准备回乡考举人,也应该去试试。”
方盈惊讶:“回乡考举人?谁?二表兄?他才读几天书,就想考举人?”
纪延朗也惊讶:“你不知道吗?我听你大表兄说的。”
方盈摇头:“我只听继母说二表兄近来很用功,一直闭门读书。”
“那等明日见了岳父岳母再问问。”
方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据她所知,舅舅家那两位表兄,除了幼年在外祖父身边认真读过书以外,从到洋州後,再没请先生教导过,这等事更不可能指望她那不学无术的舅舅,难道二表兄还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不成?
她可不信。
果然第二日回到娘家,问起继母潘氏,得到的答案并不是潘载丰有望秋闱高中,而是:“你外祖父冬日里病了一场,想念儿孙,写信来叫你舅舅带你表兄们回乡探亲,大郎在军中不得便,二郎左右是读书,回乡还可叫你外祖父和大舅舅教导教导,顺便下场试试,便这麽说定了。”
“原来如此,外祖父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好是好了,但毕竟年岁大了,腿脚还是不如从前灵便。”潘氏叹一口气,“你外祖母也消瘦许多。”
方盈只在幼时见过外祖父母,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自然也谈不上有多深厚的孺慕之思,便只问:“舅舅和二表兄打算何时啓程?我出嫁後还没孝敬过外祖父外祖母,趁此机会,正好备些礼物让舅舅带回去,聊表心意。”
潘氏露出欣慰之色:“你外祖父口中不说,其实心里很挂记你,去年六郎回来後,官人曾经写信回去,向你外祖父报喜,你外祖父回信还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絮絮叨叨说了几件老家的事,方盈听着虽谈不上有多大触动,到底因为外祖这一层的关系,与潘氏生出一丝往日没有的亲近。
又因这一丝亲近,令方盈觉得总归是娘家,哪怕面前这位是後母,总也还是她姨母,母亲不在了,她想问生育之事,原该先找潘氏求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