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想给你更大的福气。”
“来日方长嘛。”
纪延朗怔了怔,不但不释然,眼神反而黯淡下来,“你还记得,我曾经说想在营里给邓大婶寻个靠得住的上门女婿吗?”
方盈点头:“嗯,记得。”
“其实出征之前,我已经留意到两个人选……”
眼看着他的神色越加沉痛,方盈想起他昨日问起邓大婶母女後强颜欢笑的样子,还听不得“来日方长”,心知那两位怕是有什麽不测,便翻转左手,两手合拢住纪延朗厚实粗糙的手掌,静静听他说。
“那两个兄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踏实可靠,肯上进,也能吃苦……”纪延朗声音低落下去,“可是我没能把他们好好地带回来。”
“这不是你的过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也受了伤呢。”方盈宽慰道。
纪延朗沉默片刻,又叹一声:“是啊,刀剑无眼,你说得对,不该给妹妹找一个从军的女婿,她们娘俩再受不起这个苦痛了。”
幽州一场大败,大军死伤逾万人,世间不知多了多少孤儿寡母。
方盈一时也不知说什麽,直到快回到纪府,才勉强笑着说一句:“我们从现在开始,重新给荷花妹妹留意也不晚。”
回家要先去见李氏,纪延朗不想让母亲看出端倪,点点头,嘱咐一句“别告诉娘”便揭过此事不提。
两人到家後,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了晚饭才回房。
这一晚纪延朗很老实,没缠着方盈求欢,方盈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谁知这人一反常态,竟不似往常一样沾枕就着,在旁边翻来覆去的,搅得她也不得安眠。
“睡不着?”方盈昨晚就没睡好,不想跟他耗下去,干脆开口问。
“嗯,吵着你了?”纪延朗翻过身来问。
方盈心里回了一句“废话”,面上还是耐着性子道:“没有。你怎麽了?是有什麽烦难之事麽?”
“没有,我就是……”纪延朗顿了顿,呼出一口气,“一想起那些阵亡的兄弟,就没了睡意。你说人死後,真的会去阴曹地府,重新投胎吗?”
“会吧。听说有的人,投胎时孟婆汤喝得少,还会记得上一世的事。”
“是麽?有这种事?”
正值月底,天上无月,内室灯也熄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盈听见纪延朗窸窸窣窣靠近,转过头却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嗯,我以前听长辈讲过,好像是我外祖那边的远亲……”
方盈拿小时候听过的志怪轶闻编了个煞有介事的故事,“他说他前世是个女子,原是某地某家的,成人後嫁到同乡某家,生孩子时难産死了。本来没人信,觉得他胡说,後来有人真去了他说的那地方,打听得知那里真有这麽两户人家,样样都对得上,说这话的人却是个从没出过远门的,这才都信了。你说奇不奇?”
纪延朗看不清方盈神情,听她说得言之凿凿,就信了,“那真是奇闻……”
“是啊,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相信有阴曹地府丶转世轮回,你若是放不下那些兄弟,不如去相国寺做一场法事,超度一番,给他们求个来世。”
纪延朗本来是不信神佛这套的,母亲为了他虔诚礼佛,他不好劝,心里其实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此刻听了方盈这话,他却立时动心。
“你这主意好,明日我就去相国寺。”
方盈本就是为了哄他心安,让他早点睡,闻言便笑道:“哪还用你亲自去?家里齐管事专跑相国寺,明日把他叫来,交给他去办便是——相国寺香火旺盛,法事也要排日子,等都定好了,正日子那天你再去上一炷香,便算是你的心意都尽到了。”
“原来如此,多谢娘子指点。”纪延朗心上大石瞬时放下,伸头在方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躺回去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从骑军营回府,先找齐管事交代了此事,到傍晚齐管事来回话,说相国寺高僧上半月初八到十四丶下半月二十日以後,都可以安排法事。
纪延朗就定了三月初八到十四,做七日法事,超度他麾下那几个不幸阵亡的兵士。
到休沐日他们小夫妻两个回了一趟方家,将宅子的事说了,又顺便邀着方承勋去新宅子里外看过一回——宅子收拾得十分齐整,不提墙壁屋瓦这些,便是花木都已修剪整齐,人直接搬进来住即可。
方承勋连说几句受之有愧,才应下来,说选好日子再打发人去告诉纪延朗。
休沐日後便是三月初一,大朝会後,官家行两战赏罚,纪延朗果然因救驾之功官升一级,额外另有太原之战的各种赏赐。
与他一同在乱军中救驾的秦王,更是得加开封府尹一职——照旧例,只有储君才能担任开封尹,因此诏令一下,人人都知秦王将入主东宫。
秦王风光无两,比他年长的燕王立时处境尴尬起来,更尴尬的是,因幽州之战他不等皇父御驾就径自跑到金台,官家降罪,除去他之前加封的检校太傅丶同平章事等官,还从燕王改封了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