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春时哥儿考完试,我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只是这话,你可千万别跟他说。”
张若菱颔首:“我晓得的。”
十二的清晨,天还没凉透,两兄弟只提前与老爷子跟老太太递了个信儿,那边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就要啓程了。
两兄弟丧母又丧父,眼瞧着成不了什麽气候了,一转眼,却一个领了太医院的差事,一个又要进京赶考,前程大着呢。
丫鬟仆妇们踩着薄雪往来穿梭,搬着箱子,小厮们拎着书匣,沈樱披了件石青镶灰鼠毛边的斗篷,天色昏暗,她打起精神帮着张氏指使人干活。
“装书的箱子要轻点搬。”
正说着,後腰扶上来一只手掌,陈锦时身上的气味太过熟悉了,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在她身侧站着的是谁。
他自然而然地抓起她的手,握了握。
“阿姆,你手有些凉,我给你捂捂。”
大庭广衆地将她两只手捂在掌心里。
偏他这话也是大声说的,满堂便无一人觉得他此番动作不妥。
就连站在她身旁的张氏都笑着说:“外传时哥儿极有孝心,我今儿见了才知是真的。”
沈樱感受着他指腹的温热粗粝,无话可说。
陈锦时淡淡瞥过长嫂,暗忖:这女人好生迟钝,没他哥半点机灵。
沈樱被他握了一会儿,轻轻抽回手,老这麽牵着,不好。
陈锦时见她手暖和起来了,也不执拗,只是一松开她,手又极其不经意地蹭过她颈侧。
“阿姆,你斗篷的带子都松了,我给你系好。”
他正面对着她站,系带的动作很慢,故意把时间拉得无限长。
他们的呼吸交缠,斗篷领口的蓬松狐狸毛便轻轻颤动。张若菱在一旁笑得慈和。
不一会儿,陈锦行也来了,陈锦时恰好退开,与沈樱并肩站着。
“马车都备好了,雪势小了些,再不走怕又要耽搁了。”陈锦行道。
沈樱点点头,转身吩咐丫鬟把最後一笼炭火搬到车上。陈锦时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趋,陈锦行觉得他像条离不开主人的狗。
陈锦云睡眼惺忪,跟在张氏身边,尽管再不习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再依赖阿姆,往後家里正应该照顾她的人是长嫂。
五个人,两辆大马车。
陈锦行丶陈锦时在前,沈樱丶张若菱丶陈锦云在後。
张氏要扶沈樱先上马车,被陈锦时接手了过去,他替她掀起厚重的车帘,在外人面前,微微躬身,掌心虚虚护在她头顶。
沈樱最後看了眼这座宅子,她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明年她如果要走的话,她大抵会直接离去。
这座宅子里尽是她与将军的回忆,将军把她带到这里来,她才与宅子里的这些人建立联系,才与陈锦时……
陈锦时极为不舍地离开她的手肘,沈樱已在车厢内落座,随後陈锦行将他的夫人扶上来,新婚燕尔,动作里瞧得出的恩爱温柔。
沈樱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领口的狐狸毛。
“阿姆,这个给你。”锦云手里捧着一摊用手帕裹好的榛子仁。
沈樱怔了一瞬,这条手帕还是陈锦时那日从她衣柜里翻出来的那条。
“二哥叫我给你的。”
张若菱在一旁笑道:“时哥儿看着粗,实则比谁都贴心。”
沈樱接过那一捧剥好的榛子仁,放了一颗进嘴里,坚果的清香滋味在舌尖漫开,她心里又酸又软。
旁人看不破,只当那些东西叫“孝心”“体贴”,却不知那底下夹杂着的不堪情意。
正陷入那样阴暗的丶不见天日的情绪之中,沈樱差点又要不能原谅自己了,连舌尖的榛子仁也逐渐变成苦涩滋味。
她们的车帘忽然被掀开一角,随即,陈锦时的脸就挂在那里,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笑容爽朗:“阿姆,吃完了再问我要。”
原来他没上马车,而是骑了匹马,紧紧跟在她们车厢旁。
沈樱诧异擡头看他,撞进他清亮的眼眸里。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氏便道:“呀!时哥儿,这麽冷的天儿,你何必在外头骑马呢?”
陈锦时没立刻放下车帘,只望着沈樱:“对了,阿姆,你看见你园子里种的花儿开了吗?我折了枝放在你箱笼的最上层,用棉絮裹着的,到了京里应该还能活。”
那是她费了好些心神也种不开的花,前一阵儿她听了陈锦时的,埋了鱼肠肥进去,今冬竟然开花了。
陈锦时这才笑着朝嫂嫂摆摆手:“我身子骨好着呢,可不像我哥那麽弱,嫂嫂放心。”
他终于放下车帘,那双清亮又赤诚的眸子便被彻底隔绝。
沈樱捏着手里的榛子仁,指尖微微发颤。
他离开了她的视线,尽管她知道,他就牢牢跟在身边,她还是……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