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妻子一对上此人,他便疯得不轻。……
屋内静得可闻针落,响玉倚在凭几旁,眉尖轻挑,朝祝好递去一抹含着讥诮的笑。
宋携青淡淡一扫二人,修长的指节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叩,“但说无妨,不论是什麽惊世骇俗之言,本官允你不入地牢丶不伴硕鼠丶不赴黄泉。”
他下意识抚上胸口的刀伤,祝好颇为虚心地道:“我都听见了,今上疑你与翎王旧党暗通款曲对不对?而于将军,’我‘正是翎王的人,如何?这一刀,可替你解了困局?他不当疑你了吧?”
他轻嗤,“嗯,困局是解了,陛下不疑了,我也险些被你捅死。”
祝好摸摸鼻,她的确是想为他解难,虽说……也少不得报复的目的在,当刀刃没入宋携青的胸膛时,颇有些解气的滋味。
宋携青眼底的倦色渐浓,他无心同她如此虚耗,单枪直入道:“你若非于殊,又是何人?”
他倒要看看,眼前之人能编出怎样的天花乱坠来。
“你当真不会将我下狱同硕鼠为伴?不会送我上黄泉?”她故作可怜见地低低道:“别看我眼下是个男身,可我……可我来自百年之後,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满室寂静,宛若铜炉中袅袅升腾的香烟也为之沉凝在半空。
电光火石间,破空之音乍起,祝好只见宋携青幽娴地一拂袖,一道寒芒隐约在他袖间一晃,下一瞬,一柄匕首挟着凌厉的风声直逼她的面门而来。
正是那柄在朝堂上丶百官前,没入他胸口的匕首,他竟这般急着报复她?他宋携青,百年前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丶瑕疵必报之人!
她的脑中一霎皆空,更遑论避开。
祝好本能地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至,有的只是一二窸窣声,祝好紧捂着脸,试探着半睁开一只眼,她高高在上的前夫不知何时已半蹲在她身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柄匕首。
方才刀锋距此人的咽喉不过寸许,他却不躲不避,也未见格挡,如此,哪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悍将?
宋携青的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翎王在何处?你身上的鈎吻并非自请饮下的吧?可是江稚的手笔?还有……依你方入监牢时的着装……是自庆地而回?你失踪的三年里,在庆国为质?受庆人掣肘?翎王也如此麽?庆人又为何在无一纸手书,无任何索求下放你回瀛都?于将军?”
他一连串地道不见停,祝好直觉晕头转向,什麽翎王踪迹?她如今在半生不熟的瀛朝,莫说翎王,她连王八都不知在何处!至于江稚,不就是瀛朝的亡国之君明慈帝麽?除却江稚,什麽庆人掣肘,什麽庆国为质,什麽手书索求,後世的史籍上并无载记,既如此,她一个百年後的来客,又怎会知晓?
祝好仰面,她直言道:“我不知。”
“你不知?”宋携青眈着她,一字一顿地道:“郎中言之,于将军颅脑无伤,亦无失忆之症,三年间,于将军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于将军当我是三岁稚童?任你糊弄?”
祝好静默地望着宋携青,方才的匕首并未真正地伤着她,想来他并非真想取她的性命,因着二人六十馀年的夫妻情分,纵使他此刻全然不记得,可她心底仍存着几分有恃无恐的笃定,即便眼前人如今待她冷言寡语,眉目寒霜,祝好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惧意。
她隐隐觉得,不论是何时的他,只要他是宋携青,便不会伤她分毫。
“我说了,我并非于殊将军,我是……”祝好平静道:“你的妻……”
“出去。”
祝好擡眼,对上那人似怒似疑的目光,她一声不吭,起身欲离,忽闻身後的前夫不咸不淡地道:“我请于将军走了?响玉,带亲卫先退下。”
响玉方才憋笑憋得闹肚子,如今却是全无笑意,他怔忡片刻,迟疑地一指自个儿,“少君……是让我们走?”
他又指了指祝好,瞠目咋舌道:“只留他一人?”
宋携青皱眉,扫去一眼,“还需我重复?”
响玉一哽:“……不丶不用了。”
祝好见一干人灰溜溜丶抽抽噎噎地走了,甚至还体贴入微地掩上房门。
宋携青敛眸,他起身,洁净的月白衣袂在地砖上一拂而过,他在室内踱步徘徊,祝好被他绕得目眩头晕,正欲开腔,忽听他道:“我非断袖。”
他已数不清这间居室是第几回陷入死寂,祝好“扑哧”一笑,“我自然知晓……何况,我本就并非男子,我都说了,我不是于将军,这具躯壳非我所有,我……来自百年之後,我是女子。”
祝好莞尔,补了句:“还是个容姿尚可的丽人。”
宋携青闻言上下一扫祝好,却在转瞬间别过眼。
他当真是疯了,从一步入此屋,一对上此人,他便疯得不轻。
响玉言之有理,他太过纵容此人,眼前人自他入门张口闭口尽是鬼话,无需他细想便知是在胡诌乱扯,可他竟……竟鬼使神差地将此人留下了,更荒谬的是,当此人自称是他百年之後的妻子时,他一闪念间,并非斥责丶触怒,而是急于澄清,自己并无断袖之癖。
为何?为何会如此?
再譬如眼下,此人身形魁伟,眉目硬朗,分明是个男子,却偏说自己是个容姿尚可的丽人……宋携青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真能从他身上恍惚瞧出个窈窕之姿丶月貌花容的姑娘来。
更令宋携青意乱心麻的是,他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想听此人继续说下去,宋携青无由来地觉得此人接下来所言必定口出惊人,这才事先屏退响玉一衆。
“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如何证明……你是我百年之後的妻子?”
此言一出,不仅祝好一愣,方连宋携青自己也愣在原地,面色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