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韫骇得脚下不问,心惊肉跳,一个字尖出声又匆匆压低:“你丶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她骇着眸子看他,半晌没说出话。
反倒桌案之人颇无所谓,眉眼含笑。只馀光落在窗外时,有一瞬凌厉。
室内静了许久,半晌只听见一声轻笑,男人懒散扬眉:“开个玩笑,阿韫怕什麽?”
他虽这般说,宋司韫却没放下心来,只上前几步,正色道:“顾砚舟,你最好是。否则,别怪我大义灭夫。”
转身离去时,她又冷了脸回眸:“顾大人有自己路要走,我亦有自己要守护的,你我若是同路便罢;若不同路,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顾砚舟知道,她说到做到。
木门吱呀合上,室内又暗几分。男人脸上懒笑渐渐敛了下去,满室寂静中,忽地传来苦笑,轻的像幻觉。
这一日,他并未回房。
次日,仍留宿书房。
一连数日,两人都无甚言语。
只是不知为何,顾砚舟突然忙了起来,白日通常见不到人影。
再後来,听说朝堂出了件大事。没什麽特别的,唯一一点就是云渠司使幕後真凶竟然是李温序而非济宁公主!听说那日朝堂之上,一向温和待人的工部侍郎李温序一反常态,竟在大庭广衆之下失了仪态,指着百官破口大骂,从下到上,最後竟是骂到了陛下头上。
也因此,扯出一桩旧案。
“据说前户部侍郎冯翊琛,前前户部侍郎冯微泽的死都有他的手笔呢。哎呦——”
云晚荞说着不禁打了个冷颤,搓着胳膊感慨:“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那般敦厚老实的人,敢杀人啊?”
“我听说让冯翊琛中毒的那块玉佩,还是他借自己女儿的手送出去的。可怜李玉阮啊,眼巴巴送出的定情信物,却成了自己未婚夫婿的催命符,就连隔着狱墙望的那一眼,都成了压死心上人的最後一根稻草。可悲,可叹啊。”
云晚荞摇摇头,当真是有些惋惜。
虽然李温序和济宁公主有错,可李玉阮毕竟是无辜的,却被做了棋子,不知不觉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
“也难怪她会疯。这要是我,我也得疯。”抿了口热茶,云晚荞皱了鼻,心下是可怜她的。
“疯了也好。”沉默许久,宋司韫终于开了口。杯烟袅袅,衬得她本就软和的眉眼又多几分忧愁:“疯了就什麽不记得,只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也是另一种圆满。”
说罢,轻抿口茶。
一擡眼,就瞧见云晚荞撑着下巴皱眉盯着她,向来清澈的眼底难得多出几分思量。
宋司韫看的好笑,不禁弯了眉眼,也撑着下巴凑近,挑眉问她:“在看什麽?”
“阿韫,我总觉得,你变了好多。”
“有吗?”唇角的笑有一瞬僵住,转瞬便又擡盏抿茶掩过。
偏那没头脑的姑娘是个虎的,掰着她胳膊硬要把话说完:“以前吧,你跟我一样,每日想着脂粉华服,钗环丹寇,蜜果零嘴,哪像现在这样?”
“现在怎麽样?”宋司韫抿唇,“现在我不仍与你一般想着蜜果零嘴,脂粉华服吗?”
“不一样。”
云晚荞拧眉看她,眼神澄澈,眸底是肉眼可见的担忧:“我总觉得,你不开心。即使面上仍与往常无异,可我就是知道,你不开心。”
“你心里,藏着事。”
视线自她心口滑过,又落于面中,眼瞧她就要反驳,云晚荞又忙开口拦住:“别想撒谎骗我。你我自抓周便相识了,现下你一个眼神,我便知晓你憋得什麽坏水。阿韫,我也不是非要逼你说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麽事,你身边还有我。”
她看着她,难得正色:“许多事情弯绕我虽不懂,可我嘴巴最严呀!无人倾诉的烦闷你尽可告知于我,反正开春我就要入东宫了,届时你再想找我,可难咯。”
末了,还是想逗她个乐儿。
她也确实乐了。捂着嘴刮她鼻头,蹵鼻调侃:“想摆脱我呀?想都别想。你以为入了东宫就见不着我啦?荞荞,你难道不知本小姐如今与你不同,我可是拜帖直达天听的诰命夫人呢。”
她说着话,眼前姑娘却关注到了别的地方,当即狭了眉眼看她:“这麽说,你是不打算和离了?”
什麽?
宋司韫没反应过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究竟哪里有不和离的意思了。云晚荞却是半点没瞧出她的异样,只撑着下巴自顾自道:“哎,当时我就说嘛,他对你和司姝姐并无不同,偏不知你从哪里看出她二人心意相许的。我还寻思你我说的不是一个人呢。怎的,现在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吧?你说你当年要是坦诚点——”
“你为何说我不打算和离?”
“诶?”话陡然被打断,云晚荞也不恼,只是一时脑袋没转过来有点懵,待她又问了一遍才回神解释:“你不知道吗?”
见她当真一脸茫然,云晚荞当即狠咽了口口水,小声嘟囔:“顾砚舟难道没告诉你,诰命不可和离,便是夫亡,妻亦不得改嫁吗……”
“顾砚舟!”
当夜,瑞雪阁书房门是被踹开的。
守了一天,好不容易见书房掌了灯,当即赶了过来,不成想竟是又扑了一场空。她站在门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半晌,将视线定在了堆叠整齐的书架上。
她着实不是个好脾气,直将堆叠整齐的书籍手案扔的一团乱,才卸了力瘫在圈椅上喘粗气。
她只是累了,并非气散了。
双手搭在圈椅把手上,一双眸子四处打晃,瞧瞧还有何处不顺眼。
不过一个扫眼,便瞧见满地手案中,有几张密密麻麻格外显眼。
她捡了起来,视线却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