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正夫的气度◎
李衡青的商队并过多耽搁便满载而归,但还是花费了些时日。原因无他,更精巧的器械难免要娇贵些,土路马车又颠簸,须得小心对待。
赫连骁早已率着一衆部落头领在营地门口等候,自发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有人想讨好这位风头正盛的公主,有人等着看笑话,也有纯粹喜欢热闹的淳朴牧民,可谓是各怀心思。
李衡青并不遮掩自己此次互市贸易的成果,她下了马车,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意外看到阿拉坦的身影,目光微顿。
此人虽是绥靖派,却是部落里最懂贸易的头领,此人若是能为她所用,未来无论是草原集市还是边境互市,想必都能得到不少助力。出于拉拢之意,她友好地朝他颔首,展颜一笑。
阿拉坦眼皮一跳,看一眼前方的赫连骁,连忙毕恭毕敬地抚胸回礼。
然而,此举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变了一番滋味。
部落里但凡耳朵能听见的人,如今都知道了那道为银月谷垦荒而设的招募令。赫连骁此举绕过了库里台,惹得一些部族头领十分不悦,许多人到可汗金帐外想要争上一争,大可汗本人却谁都没见——唯独见了这个资格不算很老的阿拉坦。
如今,他又独得李衡青的青眼。
一时间,衆人心中警铃大作,看向阿拉坦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这个见风使舵的老狐狸怕是已经偷偷抱上了可敦的大腿,就要成为新贵!
李衡青并不拘于繁文缛节,迎接的人群便很快散去。阿拉坦心中无端觉得不妙,脚底抹油要打滑般逃走,另一个素日与他关系不远不近的小头领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大步流星走过来,重重一拍他肩膀:“可以啊阿拉坦你小子,什麽时候和可敦搭上了?”
“是啊,怎麽都不和弟兄们说,把弟兄们都蒙在鼓里?”
“这你可就不地道了啊,不得请弟兄们喝上两杯?”
阿拉坦眼前浮现出乌日根那张死人脸,眉头突突跳起来,欲哭无泪道:“我不是……”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但旁人又怎麽会相信阿拉坦这种老狐狸的话,嬉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别瞒着大家了。商队这麽成功,难道还没有你阿拉坦的手笔?”
听了此话,阿拉坦表情又是一变,心中千般滋味比打翻了调料架还丰富。他在部落中年纪轻轻有此地位,甚至得了乌日根大萨满的青眼,靠的就是一手把持这贸易这根大动脉。要是让人知道贸易没了他的支持也能行,岂不是更丢份?
反正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乌日根那个老不死的心眼一向最多,就算他实际上和李衡青没有勾结也必然要对他生出疑窦,还不如一咬牙认了!
“行了行了。”打定主意之後,阿拉坦用力牵起嘴角,强颜欢笑道,“不就是喝酒吃肉吗,我阿拉坦还能亏了弟兄们几个不成?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另一边,赫连骁帐内。
“招募令发出去了吗,反响如何?”一进帐门,李衡青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发出去了。”赫连骁递给她一碗温热的奶茶,声音听不出情绪,“部落内部,有三十几户在白灾中受损的家庭报了名。外面,也有几个常年受黑鹰部落盘剥的小部落派人来接洽,愿意派些人手过来。”
“那大规模的人力……”
“还没有着落。”赫连骁摇头,状似不经意地呷了口奶茶,问道,“听说……你这次还带回来一个南人的先生?”
“何止是先生!”一提到岑钰,李衡青的神采立刻亮了起来,之前在路上的疲惫一扫而空,道,“可汗,你不知道,愿意到草原来教书的先生可不好找。”
“但岑先生不仅愿意来,更有功名在身,是新中的解元,文章我也看过,要不是受了京中残党案牵涉,恐怕远远不会止步于此。”
“他精通北狄语和汉话,能沟通有无,帮我们修订出最合适的教材,还在教育理念上极有见地,提了不少关于因材施教的规划……”
提到未来蓝图,她话便不禁多了起来,眼中闪烁的是真切的喜悦,与往日里公事公办的模样判若两人。
赫连骁安静地听着,看着她那因谈及另一个男人而神采飞扬的面容,宛如喝了一整缸醋。
“如此,公主如愿以偿便好。”他极力克制胸中翻涌的情绪,才不至于咬牙切齿到让眼前人听出什麽端倪,手中茶碗却不听使唤地发出脆裂一声响,生生被捏得分作了两半。
李衡青看过来,惊奇道:“难道这陶碗还是不够结实,是烧制时候没控制好火候?可汗袍子上也沾上了,快快去更衣吧。”
他依言去更衣,李衡青便也借机哼着小曲告辞了。赫连骁看着她脚步都轻快不少的背影,胸中却仍旧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郁结,下意识地便走到了李衡青的帐篷附近。
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朗月眉飞色舞的念白声,夹杂着几个小侍女压抑不住的惊呼。
“……那长公主殿下左拥右抱,对愁眉不展的正夫笑道:‘夫君当有容人之量,为本宫分忧才是。你看,这位新来的探花郎,生得可还俊俏?’”
赫连骁的脚步瞬间僵住。
只听朗月清了清嗓子,捏出一种更风流的腔调道:“那探花郎面若敷粉,目若点漆,含羞带怯地向公主殿下敬酒,轻声道:‘殿下千岁。’
公主殿下大悦,当即便赏了他一座黄金屋,又对正夫说:‘爱卿你看,新人进门,府中又添喜气。你身为正夫,当为表率,明日便亲自去教导他府中规矩,莫要失了体统。’”
帐内的小侍女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躁动不已:“哇!这个探花郎好福气!”
“还是正夫大人最大度!”
朗月得意地咳了一声,继续念道:“书中又言,是夜,公主殿下于御花园设宴,与新来的探花郎丶前日收入府中的少年将军丶还有那位西域来的王子,一同观星赏月,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唯有正夫大人,独守空房,于窗前挑灯夜读,批阅奏折至天明,为公主殿下分担国事……”
堂堂八面威风的草原狼王,何曾听过这种虎狼之词!
他徘徊良久,最终叫来自己的心腹亲卫,压低声音问道:“在南晟,强大的女子……当真都会如此吗?”
亲卫一听,吓得是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可丶可汗,这……这是话本!是编出来骗人钱的,当不得真!”
“话本……”赫连骁沉吟片刻,“那便和戏台上演的一样,全都当不得真?”
他年少时也看过南晟的戏,才子佳人帝王将相轮番登台演绎离合悲欢,虽说有夸大成分,但大多在世间有迹可循,并非全然空xue来风。
转瞬心下便已有了决断。
嗯,正夫气度。
他是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