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光松了反擒着曹明显的手,在所有人下意识惊呼之下又踹了他一脚,生生将人从坠崖边缘踹回了泥地里。
丝毫不觉得自己闯了祸的青年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露出了一个乖张的笑容:“您说,她跌下去那一刻,是害怕,还是觉得解脱?”
琼夫人强撑着没有露出异样,轻声道:“静寻深爱你阿兄,知道他们夫妻俩能再续前缘,自然是高兴居多。”
裴淮光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麽,翻身上了马,留下原地一群稀里糊涂的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还半躺在泥地里半死不活的曹明显:“曹副使,这还……查不查啊?”
曹明显还惊魂未定呢,听了这话摆了摆手,骂道:“没看到老子滚了一身泥水?还不快先扶着我上马回京!”什麽狗屁案子,他们平宁侯府都烂成什麽样了,叔嫂通。奸……还有脸恐吓他!
曹明显骂骂咧咧地走了,在场的雀鸣卫便都默契地收了手。
与其跟着曹副使这个草包,不如多讨好些那位看起来更年轻有为的裴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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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严寒,急速奔驰之下门帘被风吹打得不住作响,吹进车厢的风冻得两个年轻女郎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翠屏还有些在状况外:“娘子,娘子……咱们这是……逃出来了吗?”
原本她还担心那夥人真的是那劳什子荣王馀孽,是要找娘子麻烦来的,却不曾想,只是让她们上了马车,一路飞驰,她观察了一番车窗外的天色变化,入秋了之後天黑得更快了,如今外边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起码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护国寺本就在京郊,这麽一折腾下来,她们离金陵城越来越远了。
翠屏倒没有什麽舍得与舍不得的情绪,她本就是被买来陪在娘子身边长大的丫头,能一路追随娘子,她就安心。
乌静寻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语气轻快,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含着一些翠屏读不懂的惆怅。
是因为金陵城里还有娘子放不下的人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翠屏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是裴淮光那张俊美到过分的脸,她自个儿都吓了一跳,抖了抖,乌静寻以为她是太冷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女郎馥郁的冷香充斥周身,翠屏鼻头一酸,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们终于出来了,今後的日子都不用再受人钳制了。翠屏,要高兴才是。”
翠屏咽下哭腔,用力点了点头:“是,是!我们都要开心才是。”
乌静寻将下巴枕在她背上,嗯了一声。
琼夫人派来的人依约将她们送到了松渡口,并给她们联系好了客船:“再行半日水路,便可达到隋城。这是夫人留给您的房契,枣子胡同七十二号,您收好。”
乌静寻与翠屏上了客船,这艘规模不小的船不仅仅有她们两位客人,想来也是,琼夫人不想让裴淮光有找到她们的可能,多使几个障眼法也是有的。
但翠屏跟着乌静寻下船时还有几分不解,主仆俩行了一段路,看到城墙牌匾上写着大大的‘桐城’二字,瞪大了眼睛:“娘子,咱们不是要去隋城吗?”
乌静寻笑了笑,将那张琼夫人赠予的房契撕了个干净,揉成一团丢在了路旁的水沟里。
“我们去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这样更好,翠屏。”
万一琼夫人那儿漏了风声,将她们的踪迹泄露出去,又是一场麻烦。
桐城和金陵不同,处处都是烟火气,人们脸上却又带着和善的笑。
乌静寻难得生出些憧憬,能在这里度过馀生,想想就叫人觉得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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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暗潮汹涌,裴淮光冒着绵绵不绝的秋雨再度翻身上马,马儿连日奔波,原本雪白的毛发都被路上的尘土蒙上一层黄灰。
裴淮光安抚地摸了摸马头,许诺道:“到时候叫她给你喂糖吃。”
他没有明说是谁,但马儿还记得那个笑容温柔的女郎。
马儿不闹腾了,裴淮光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重如擂鼓。
他走到枣子胡同七十二号门前,从外观看,这是一座很小的小院,不过依她的性子,肯选择大宅子才不正常。
他擡手叩门。
一连叩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开门,裴淮光看着指节上沾染的灰,默然半晌。
旁边有一户人家打开了门,似乎被他连续叩门的动静给惹恼了,但看见那道颀长肃杀的玄衣身影,大婶脸上的怒意不由得退了退,转而道:“这儿没有人住哩,小夥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猜错。
她又骗了他一道。
裴淮光面无表情地擦干净指节上的灰尘,转身消失在湿漉漉的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