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问为什麽不该,只是往他的碗中夹了一筷子小菜,道:“行,那你自己用吧。”
周临锦没有拒绝。
大抵是清粥温热又香甜,周临锦一口一口吃着,原本郁结在心中的一团迷障,仿佛也散开了一些去。
窗外依旧雨声潺潺。
沈莲岫看着周临锦喝粥,一时思绪便也开始飘忽。
若他的眼睛没有瞎,那麽此刻坐在这里的一定不会是她。
周临锦眉眼长得尤为精致,这双眼睛若是还能看见,不知该有多好看。
真是可惜了。
沈莲岫这样想着,也不由叹了一声,恰好周临锦用完了最後一口粥,他将碗放下之後,道:“叹什麽气?”
沈莲岫下意识想否认,但思绪拐了几个弯,她没忍住,还是问道:“郎君,你的眼睛怎麽就成了这样了呢?”
上回杨氏已经与沈莲岫说过一些他眼睛的事,但不是特别清楚,只有後果没有前因,只知是因赈灾一事被人害的。
沈莲岫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问出来,但她就是这样问了,反正周临锦看起来也够伤心的了,大不了就是不回答她。
闻言,周临锦沉默了。
半晌後,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轻轻抿了抿唇,然後开口说道:“当时司农寺先一步抵达寿州,负责赈灾粮运输一事,然而等我和户部的人到寿州的前一天,身处寿州的司农寺官员却忽然因失足跌入水中而死,那时灾情分明已经得到控制,我察觉到有异,便暗中调查,果然被我查出有人贪了赈灾款项,同行的户部官员知道我在调查此事,却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直到我有所发现,他才旁敲侧击提醒我不要多事,但回京之後,我还是将此事上禀,谁知涉事之人却已尽数被灭了口,而我也被毒瞎了双眼。”
沈莲岫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又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还是很危险?”
“我的父亲诚国公,”周临锦唇边泛起淡淡的苦笑,“他这些年平叛守关,为大夏朝立下汗马功劳,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我真的丢了性命,恐怕我父亲也不会善罢甘休。”
沈莲岫想起昨夜周昌对周临锦的责打,一时之间竟也百感交集。
压下心中莫名的酸楚,沈莲岫轻轻提起烛台,火焰在黑暗中拉出一条转瞬即逝的光亮,然後在周临锦面前停住。
烛光之下,她再次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只看到一潭死水般的木然。
沈莲岫怕火光散发的热使周临锦感觉出来,很快便又将烛台挪了开来。
她想了想,最後只是说道:“白天那位大夫,也没说完全不会好,先这样治着,再慢慢寻访其他大夫,总是有希望的。”
周临锦的面上又冷了几分,但是面对眼前的人,他的话语依旧温柔:“若是不会好,便是我的命该如此,但我不後悔,无论寿州的事结果如何,我都做了我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只是委屈了你。”
“我……”沈莲岫喉间微微一哽,“我不会……”
他觉得对不起的是沈芜瑜,并不是她。
他所有的情真意切,都是对着沈芜瑜的,而她只是一个窃听的人,或者说,窃取的人。
暗室中,有一个盲者与一个小偷。
若不是他,还有沈芜瑜,此刻她应该已经嫁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夹在那一堆妾室中间,过着毫无盼头可言的日子。
而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暂且可以让她栖息的虚幻人生。
就在沈莲岫自伤与愣怔之际,一只指尖微凉的手试探着摸到她的手,沈莲岫瑟缩了一下,他也没有继续再动作,片刻後见她没有再抗拒,他将她的手包在手中。
他的手心却温热。
周临锦的嗓音压得很低,正一字一句与她说着:“等再过一段时日,若是我的眼睛依旧没好,你想走就走罢,我们和离,我不想再耽误你。”
沈莲岫这回没有说话。
周临锦以为她是默认了,而实则却是沈莲岫根本说不出什麽话。
他这样好,好到在失明时可以心甘情愿与她和离,放她离开,而要是他重新看见了,又会不会让她离开呢?
“别想这些了。”沈莲岫最终是喃喃说了这句话,自己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周临锦说的。
夜雨一直下着,像是要把天地都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