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当真不是她血脉吗?
高氏泪珠缓缓滑落,她直起身子,忍不住开口:“章娘,你说你无父无母,是从小被家里人卖走的?那你可曾记得两三岁时发生的事情?”
梁含章努力回想,可那段记忆始终像被蛛网牢牢结住一般,她看不清,也窥探不了分毫。
且不说两三岁,就是五六岁的记忆,她也没有。按理说小孩儿长到四五岁,就已经开始保持固定记忆了。但她自身的情况很奇怪,七八岁前面的记忆,全然没有。
她如今二十又二的年纪,回望过去的人生,竟有一大半都是空白的。
这认知让梁含章很是懊恼。
她捂着脑袋有些难受,闷闷道:“不记得了”。
高夫人也不逼她,依旧慈眉善目,如同普度衆生的观音大士,她眼角湿润,声音似悠远钟声在响:“若,你真是我女儿,该有多好……”
不仅高夫人这般期盼,梁含章亦这般期盼,以及高夫人长子庄秉怀,也是这样期盼的。
高夫人丧女,她无父无母,若她真是高夫人的女儿,该有多好。那时候,她就可以清楚告诉自己,她不是被父母卖掉的,她是被拐子拐走的。
因她被拐之事,母亲多年来伤神,一直对她消失之事耿耿于怀。她不是被人抛弃的存在,她也是有人念着的。
念着的,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哥哥。
察觉到梁含章表情的一瞬间僵硬,高夫人遂笑道:“你放心,不论你是不是我亲生女儿,我对你的态度,永远不会变。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女儿了……”
梁含章声音似被黏腻的糖霜黏住,她努力发出一声呼喊:“娘!”。
这个称呼,她已经叫过太多遍,可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让人觉得心口都在发甜。
她,也是有娘亲的人了呢,高氏是她娘,亲亲的娘。
……
这边梁含章还每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再出门,心里对建平帝不能发现自己之事,颇为自得。
如若当年,她饮下了那盏茶水,就算後面庄秉怀发现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她偷偷倒茶水在衣袖上,在场的宫娥和长平公主都不清楚。
事後,建平帝定然能查到茶水里有毒,也知道她饮下了一整杯茶水。那毒无色无味,毒性甚猛,只要饮下的一刻功夫内没寻到解药,都会不治而亡。
建平帝也是了解到这一点,方对她坠崖後尸体被狼群分食一事坚信不疑。
正因他坚信,所以梁含章乔装南下一事,才会如此顺利。她初到糖县,户籍册上登基的是梁三这个名字。
世上除了太子府里寥寥几人,还有当初在琰光身边的几人,没人清楚她这位孝德皇後的名讳。
故而梁含章才会这般自信,把自己真名透露给了徐音她们。现在想想,颇为後悔。
正当梁含章以为建平帝和太子只在糖县留几天便离开时,另外一边,夏常已经查到确切信息。
他拱手回禀:“陛下,已经查明。与徐姑娘交好的那位娘子,现如今住在帽檐巷尾,那宅子上写着‘梁府’,是个寡妇,自五年前搬来此地久居。听说她背後有贵人相护,连县令大人都卖她面子,在整个糖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夏常欲言又止,还想再说,又怕陛下听了动怒。建平帝眼皮低垂,修长指骨一直敲着檀木椅把手。
他淡声问:“怎麽不说了?”
虽然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甚至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可跟在陛下身边这麽久,夏常还是对陛下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
往往陛下遇到原本应该令他动怒,而他偏偏没有动怒时候。这就说明,陛下心底的怒火已经燎原,只是养气功夫好,没表现出来而已。
一旦爆发,将会势不可挡,有如摧枯拉朽之势。
夏常作为青龙卫备身,自然不能畏惧帝王怒火。即使畏惧,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继续道:“听说这梁娘子在帽檐巷前面开了家糕点铺子,名‘梁家铺子’,专门卖些糕点甜食,手艺是从京城学来的,每日客人络绎不绝。她雇了个男人帮她卖货,自己清闲下来,每日雷打不动出门走走看看。”
说到这儿夏常也觉奇怪,“不过这几日,梁娘子再没出过门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听说得了风寒,一应大小事务全是那张老三在干”。
可南州这地方,夏日如此湿热,这种天气下人能得风寒?夏常一个长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建平帝听到“风寒”二字,眼皮子抖了抖,最终一言不发,示意夏常继续说。
“据糖县人传,这梁娘子名声十分不好,口能喷粪,彪悍刁蛮,当年刚来糖县时,橘子巷的王老汉想半夜翻墙行偷香窃玉之事,被梁娘子一把杀猪刀割了下三路,第二日还能对着官差哭哭啼啼。梁娘子是正当防卫,加之县令有意无意偏袒。在这糖县,她几乎可以横着走”。
说完这个,夏常都觉得自己下腹冷嗖嗖的。这梁娘子虽也姓梁,性格与当年的良媛天差地别。
良媛对谁都是和善又客气的,声音软糯,虽然得太子偏爱,却从未刁难过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