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後,这些年来必定是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才不得不隐瞒他和父皇的。
否则,昨夜母亲为何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父皇听了又为何久久不能言?
可见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
他轻轻摇头,声音沾染了哽咽:“周儿未曾怨过母亲”。
“父皇也没有。我和父皇两个人冷冷清清生活在皇宫,身边除了瑜表哥和几个伴读,没人陪我玩。父皇更甚,他一天到晚都是冷清孤寂的,他时刻思念母亲,有时候我与父皇睡在同一寝室,半夜都能听到父皇梦中在念母亲名字”。
小太子越哭越伤心,他对身边的人和事都观察得非常细致,虽然父皇从不把他所思所想说与他听。
可李怀周清楚,父皇,必定是爱极母後的。
只是,他把这份爱意,深埋于心间,不打算示人而已。
李怀周知道母亲受了很多苦,也知道父皇母後之间定然有天大的矛盾。否则,昨夜父皇的反应就不会是那样了。
他身为父皇母後的孩子,当然要充当二人之间的纽带,把他们这五年来的矛盾逐渐消融掉。
他想让母後跟着他和父皇,一起回长安。他想生活在父母双亲的膝下。
李怀周思虑良甚,故而下意识为建平帝说话,期望通过他这些话,母後能对父皇改观一些。
听到儿子为李琤说话,梁含章心里不仅不嫉妒,还隐约带着喜悦。
他肯为李琤说话,说明在太子心里,李琤这位父亲定然是当得称职的。否则,这五岁小儿也不会这样固执向她证明,李琤这五年来的点滴。
不论当年事实究竟如何,他们二人谁对谁错,李琤作为周儿父亲,让周儿在父爱包围下长大。
于公于私,梁含章都该感谢他。
感谢他把孩子养得这样好,还把太子之位给了周儿。
她抱着孩子轻轻点头,眼泪依旧止不住:“母亲知道,是母亲不好……”
李福怕梁含章刚昏迷醒来,又经历久哭,难免伤神。小殿下也是,他虽然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可五年来,还不曾见他哭得这样伤心过。
可见血脉亲情,是没有时间和距离的障碍的。
他暗暗叹息一声,不知是为小殿下感到开心,还是为尚且卧病在床,未亲自面见孝德皇後的陛下感觉不忿。
他轻声提醒:“娘娘还未用膳吧?不若让下人送些清淡的膳食过来?”
梁含章还没从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欣喜中缓过神,刚准备摇头,不料老太监早有话反驳:“娘娘,太子殿下今个早晨到现在,还未用膳呢,不若您和殿下一道?”
李怀周偷偷摸了摸自己小肚子,不懂他刚过来前还吃了栗子糕,用了膳食,怎落在老太监嘴里就是“未曾用膳”了?
後知後觉懂得李福是在为他和母後创造相处的机会,于是小太子也不反驳,跟着李福的话轻轻点头。
梁含章看向正默默流泪,哭得正伤心的太子。他肤色很白,嘴唇也不红润,身材更不似寻常五岁孩子那般强壮。
她看得心底阵阵自责,心尖仿佛被人用针反复扎入。
如若当年她不这麽任性,不去追求所谓的“真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早産一事了?
太子本该平安康泰成长,如今,却因为自己一时失误,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越想,梁含章越忍不住流泪。李福察言观色本领一向很好,知道娘娘心里在想什麽。他微微俯身道:
“娘娘且安心,小殿下虽然长得有些瘦弱,但这五年来可没怎麽生过大病,太医院那几位首席御医一直为小殿下调理着身体,相信过不了几年,殿下就与常人无异了”。
梁含章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点点头,准备牵着孩子的手到八仙桌那。
李怀周今年已经五岁,父皇一直说他长大了,不让他住紫宸殿。说他不需要别人哄着,要控制自己情绪,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把大晋天下治理好。
就连李怀周自己,也下意识觉得,他长大了,该再懂事些,不能跟小时候那般整天要父皇陪要父皇抱,也不能出门就要牵父皇的手。
他已经下意识把自己归结为所谓的大人,他要做一些成熟的,大人该做的事,而不是整天像个三岁顽童一般让人操心。
可现在,娘亲牵着他手,这个他平时自认为极幼稚的动作,他居然一点也不反感,也没打算挣脱。
他脸蛋红红的,仿佛可以滴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娘亲的手真软,希望他能一辈子牵着娘亲的手。
从此以後,他也是有娘亲的人了。
二位主子坐在椅子上,有下人呈上菜肴,因岭南气候湿热,且梁含章又刚昏迷醒来不久,厨房做的都是一些清淡饮食。
例如清蒸鱼丶红烧乳鸽丶海鲜粥,还有一道岭南的着名素斋菜肴——鼎湖上素。据说这鼎湖上素是用一些香菇丶银耳丶黄花菜等素菜,做成具有肉香味儿的菜肴。
这道菜的工序非常复杂,里面的高汤是用黄豆丶香菇丶笋加清水,熬十几个小时制作出来的。且为了保证食物的口感,里面的食材无一不经过反复煸炒丶蒸煮和温水泡发。
总之要想吃上这一道菜,得底下厨师们提前准备一两天。
梁含章看着八仙桌上琳琅的菜肴,再看看正襟危坐如同个小学究一般的太子,不禁有些犯难。
她五年不在孩子身边,并不清楚太子喜欢吃什麽。
她摸摸太子的头,温声问:“周儿喜欢吃什麽?母亲给你夹”。
李怀周不挑食,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跟着建平帝一起吃饭养成的习惯。于他而言,吃什麽都可以,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
他小手规矩放在两膝上,腼腆道:“儿臣不挑食,都听母亲的”。忽然又想起什麽,他有瞬间慌乱:
“儿臣自己来,不劳母亲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