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陛下于她而言是一道温柔救赎的光,把她从泥泞的险潭中带出来。他温柔,他包容,他无所不能,他喜爱她。
但,在梁含章内心深处,还是执着地以为,她永远是不被爱的那个。在面临重大选择时,她永远被视为弃子。譬如,当年父母为了养育小弟,而转眼把她卖了。
在她潜意识看来,李琤对她固然好,好到让她迷恋这个男人带来的温柔。但这些,不过男人指缝里漏出的些许恩惠。
真正到了面临选择时,她无疑是被抛下的那个。李琤会毫不犹豫选择帝後。毕竟,帝後才是他的亲生父母,跟他流着一样的血。
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在李琤这里,她成了被偏爱的存在。
愧疚和悔恨吞噬着她,梁含章望着净朗的天空,眼睛酸涩。
突然忍不住想:若当年,她听到那些话後,开口与李琤确认,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後面这些事儿了?
她会是太子生母,如今的孝德皇後,她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不会有所谓的分别。
那,是她梦里期盼的场景,也是原本,她能够名正言顺拥有的东西。
可这些,都被她的武断专横,给一一抹杀了。
梁含章突然很想抱一抱那个男人,那个她五年未见的男人。
她不奢求李琤能原谅她,她只希望,自己罪孽能少一些,再少一些。
……
东厢房内,李琤早就醒了,昨夜太医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吐血,喝药休息几日就能痊愈。
在李怀周清脆稚嫩的声音在正房响起时,他就已经缓缓醒过来了。
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从窗棂缝隙飘进来的阳光,望着空气中飞散的灰尘,望着多宝阁上一点点滑落的沙漏。
他听着孩子哭喊声,他听着那女人熟悉的嗓音,依旧是柔柔糯糯的,带着甜意。
她对孩子嘘寒问暖,殷殷切切,言语之间全是对太子的关心与喜爱。
旁边正房的热闹,衬托得东厢房愈发冷清。建平帝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若是他就此死去,只怕那女人都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她始终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的心,似被重重冰雪包围,她把自己封闭在里头,不肯让旁人窥探半分,就连他这个同床共枕的夫婿,也不能够。
可,就是这样冷心冷肺的女人,她内心深处又带着一丝柔软,那一毫一厘的温情,她独独给了那所谓的“阿兄”,还有现在的孩子。
不,她还给了很多人。庄秉怀丶张老三,还有昨晚那个王老二。
她的心能同时装下这样多人,为何,就不能装下他呢?
建平帝难免悲戚地想。
原来,他设想的夫妻和美,稚子弄冰的幸福生活,不过是奢望而已。
她还是当年那个满口胡言的良媛,她从未喜欢过他,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这个女人,独独对他没有心,独独对他冷情冷肺。
正当建平帝兀自出神,并在心里预想如何惩处梁含章时,只听得殿门“咯吱”一声,门口闪过一道极熟悉的身影。
熟悉到,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还未等他开口说什麽,女人已经裹挟着她身上的桃香味儿,重重扑在他身上。
李琤黑了脸,不知她要搞什麽名堂,严厉斥责:“你做什麽?快下去!”
女人并不回答他话,自然也不会听他的。她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她不是当年低眉顺眼的良媛,否则也不会在糖县得个“夜叉”称号了。
这才是她,不是麽?
面具戴太久了,不仅仅是旁人,连她自己也差点忘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了。
如今,李琤也该见识下她的真面目不是?
梁含章面对堂堂一国天子的斥责,恍若无闻,她支起上半身体,水光潋滟的杏眼在李琤脸上一寸寸巡视。
眼神里带着迷恋丶愧疚丶欣喜,还有一些李琤看不懂的情绪。
她双手放在他两鬓,轻轻抚摸着,望着那不知何时长起来的华发,心下一酸。
李琤看到跨坐在身上的女子,不言不语的,只是目光灼热望着他。
他不知对方究竟要做何。
正准备再次开口,不料身上女子已经将视线移到他薄薄的唇上。
谁都没反应过来。
建平帝身躯一震。
隔着山水围屏,那朦胧的光亮中,只见昔日那位孝德皇後,唇对唇压着建平帝。
而那位孔武有力丶一直习武不曾懈怠的帝王,居然没力气推开身上肆意妄为的女子,只双眼赤红瞪着她。
往事浮沉,梁含章抓不住。她只想此刻t,握住身边唯一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