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岳剑……归心低头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鬓角那缕白发。
他也累了吧。她不记得他们上一次好好聊天是什麽时候了。
他们的生活像被拧紧的钟表齿轮,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转动着,忙着谋生,忙着不掉队,忙着扛下沉重的债务丶责任和隐忍。他们的情感,像是挂在墙上,镶在旧相框里的结婚照,谁也没时间擦拭。
她坐了很久,寒风从窗缝吹进来,也带走了他的呼吸。
倒是快凌晨的时候,她回卧室,岳剑的衣服还挂在椅背上,烟盒里剩半支烟,手机停在未接来电的界面。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最後一个未接,是“归心”。
她终于哭了。不是崩溃,是眼泪静静地流,像一条缝,被时间撕开。
哭着哭着,她睡着了。梦里,雪还在下。
她坐在海上摩托艇的後座,岳剑穿着救生衣在前头开着。风很大,浪花打在脸上,像泪。他回头对她喊:“马上就好了!”
她张口想问“去哪”,却被风灌了满口水。
她一下惊醒。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轻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壳里空荡荡的,嗡嗡作响,她把脸埋进掌心。
时间像冻住了一样,世界里只有风声——从阳台缝隙里渗进来的冷风,和屋内的哭声,还有她沉默的身影。
雪让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钟表指针也停了,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归心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点窗帘。外头雪地反着光,城市像一场静止的童话。
她静静站在那里,回头望了一眼岳剑。
那一眼里,有少年时她对他一见倾心的悸动,也有成年後对这段婚姻反复拉扯的疲惫,更有那种许多人经历过却说不清的东西——一种“陪伴即是答案”的默契。
她突然想:如果那一夜一直不结束,如果他永远都只是这样安静地躺着,呼吸着丶睡着,不再与她争丶不再逃避丶不再沉默,那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让她失望?
她低头笑了笑,随即又摸了摸自己微凉的手指。
“圣诞快乐。”她说,轻轻的。然後关了灯,把一切留在夜色里。窗外已是清晨,天边出现一点光。
她知道,有些告别,不是如释重负才能说出口,是身体里某种过去的丶沉重的丶像锈铁一样的东西,被剥离开了一层。疼,但呼吸顺了。
她想起他们刚结婚那年岳剑说的话:“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和孩子过上光鲜日子,必须替女儿铺好一条干净的路,不会让她从泥沼里再走一遍。”
他说这话时,眼里真有光。可後来,那光全都换成了觥筹交错里的假笑,和她每夜等门的空椅子。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回到今天之前,回到那个遥远的过去。
——
急诊室门口,大人们焦急地你看我丶我看你,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感。推车上的小男孩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发青,眉头紧锁,低声呻吟,双手死死捂着肚子,仿佛那小小的身体正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到底怎麽回事?”医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目光锐利,像是在寻找这个混乱场景中的线索。
小男孩胆怯不语,站在外边的大人们也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一人能开口作答。这时,一个小女孩踮着脚从大人们身後探出头来。她看起来瘦小,眼神却沉静而专注,没有丝毫慌乱,倒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戏。
她轻轻缩了缩肩膀,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片刻後,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浩然抢了我的五分钱,我拼命想抢回来。可他以为自己抢的是糖,就一口把硬币吞肚子里了。”
医生一愣,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压抑的气氛像被一根绷紧的弦轻轻拨动。他望了望小男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说话镇定的小女孩,叹了口气:“哎呀,小家夥,硬币可不是糖果,吞了可是要命的。”
听着医生的话,小女孩心里微微一松,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大人们的神色缓了下来。
医生沉思了片刻,脸色从严肃逐渐缓和:“这麽看来问题不大,也不用手术,家长去给他买些软食,送观察室,密切监护。”
护士笑着点头,调侃道:“小浩然可得好好表现,别再耍花样了。”
时钟滴答,在衆人的注视和焦灼的等待中,硬币终于被小浩然“当成屎”拉了出来——所有人这才彻底放下心,现场一片哄笑,连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医生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场闹剧以最荒唐丶最安全的方式落下帷幕。往往故事的开头常常带着点喜剧色彩,可我们都知道,有喜有悲的日子,才是真实生活的味道。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她叫归心,看起来平凡无奇,她的未来却注定走出一条不一样的人生路。
而这,才是我们故事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