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人群缝隙中冲了出去。背影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却莫名觉得此人来者不善。
舞台上的钢琴凳空空如也,琴盖微微掀起,露出那一排未被覆盖的黑白键。
Peter静静注视着那琴键,低头抿了一口柠檬水。酸意在舌根慢慢绽开,这种口感引起的不安,究竟是一段未响起的琴声,还是因为某种情绪,正悄悄起了波澜。
显然,今晚他无法只是个听琴的观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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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门口的霓虹仍在闪烁,可是因为时代的更叠,现已关门停业,只空留了旧梦未散。这里,曾是她在钱勇肩头放一盏灯的地方;也是她学会在黑暗里安静坐着丶不问方向,只听风声进进出出的地方。
如今,这里静得像一面抚平记忆的镜子,把真实和幻影,清清楚楚地剥开,故事就停在灯灭之前。
她站在影院门前良久,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想来这里,是在与一个过期的梦告别吗?
她换乘一辆班车,开往家的方向,离开了这条曾经绕远都要走过来的地方。窗外的树一列列地倒退,她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下意识地摘下钱勇送给她的丝巾,轻轻丢在了座位底下。
忘记一个人,不是一瞬,而是一点一点放下,再一点一点空出原来属于他的位置,然後不再填满。
岳剑冲出静吧,沿着归心离去的方向狂奔,风从身後涌来,像要推他一把。但那抹身影,早已消失在没有霓虹的街角。
城市安静得过分,只有他的脚步,像迟来的醒悟,敲打着地面。
他最终没有追上她,却也没回静吧。此刻,他独自坐在废钢堆後的工具房里,灯影晃动,空气中凝滞着机油味和未燃尽的烟灰。
看着手里的一叠钞票——是他从“废钢差价”里赚来的。白天,他把几吨不合规但仍可回炉的边角料,处理给了一个建筑包工头。罗锦堂笑得神秘,拍着他的肩说:“你自己谈下来的,这钱你挣的心安理得。”
岳剑把钱摊在桌上。旁边,是那把被她扔下的钥匙。冰冷的金属,像她留下的那句话,没有情绪,却无法忽视。
他盯着它,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能靠近她的理由。
他想过给她买个发卡,红色的,像她裙子上的扣子,在低头弹琴时,总在光下跳出一点亮色。
也想过买一只钢笔,附上一张小纸条,写上“我不是坏人”,偷偷夹在她的琴谱里。可这些,都抵不过她留下钥匙不要车的干脆。
岳剑第一次生出“想为一个人花钱”的冲动。那是他初次心动,也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爱要怎样靠近一个人。
可越往心里走,他越明白,真正动人的靠近,不是金钱堆砌的惊喜,而是情动之下,那些最平凡丶却最花心思的靠近方式。
他眼前浮现出她弹琴的模样,连同断在半途的琴声,一起撩动着心底久藏的一粒灰,袅袅升起。
“我想再见她一面。”他说着,随手拿过纸,在一角写下:“她说不要的钥匙,我先替她保管。”声音轻轻地在头上的灯与夜色之间摇晃着,在尚未开篇的新故事之前,被夜色吞没。
他把钱塞进口袋,站起身,掌心贴在钥匙上,那是通往她世界的入口,是他不会放下的执念。
那天下午,岳剑骑着一辆摩托车,後座绑着一个刚从市场淘来的礼盒。盒子不大,里面是一条蓝白格子的丝巾,他记得有一次她穿了相似的裙子,脖子却空着。他甚至认真挑了款式,不带金银,不显俗气,只希望她围起来时,像她的琴声一样干净。
他站在“静吧”对面的邮电亭旁,从黄昏等到月亮升起。
琴声没有响起,归心没有来。
他站了两个小时,脚都麻了,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贾小七一群人从远处晃过来,看到他守在路边,笑得前仰後合:“岳哥,你在这儿罚站呢?看你那样,像等老婆查岗的。”
岳剑没答话,只是点了根烟,眼睛依旧看向静吧的方向,生怕错过每个进出的身影。
第二天,他又去了,依旧没见到她。
第三天,他干脆把那条蓝白格丝巾藏进衣服口袋,骑上那辆被归心“弃置的”蓝色小坤车,白天去厂里盯货,晚上照旧去守在“静吧”对面。
女孩的车很轻,颜色鲜亮。
贾小七几次看到,都忍不住笑话:“你一个大老爷们骑这个?到底是打打杀杀的岳哥,还是等情哥哥归来的岳妹?”
旁人起哄,岳剑只当没听见,嘴里叼着烟,蹬着小车,一脸不理。
“这车真好看,岳总骑得还挺带劲。”有个混混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岳剑没怒,反倒觉得这样也好——她不要的东西,他能替她守着。
可她为何突然“消失”?是否,因那轻轻唤出的名字,触碰了她心底的防线?
归心这几天躲在家里,白天晚上都不敢出门。她更不敢去“静吧”。因为钱勇找来了。
那天晚上快十点,她刚洗完头,扎着湿发正准备上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一声接一声,像雨点敲窗。
她犹豫着把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的是钱勇,穿着件旧的外套,眼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恳求,又像是质问。
“归心,你就这样走了?一句话不听我解释就结束我们?”
归心站在门边,没答。
“你是因为那个什麽静吧的男人?你现在跟社会人混在一起了?”
归心擡头,那一刻,眼里终于起了波澜。
“钱勇,不要把你的错,转移到别人身上。”
她话说得很轻,却把钱勇的脸抽得一阵红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