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C,一如她总为孩子们示范的起点音。
琴声一开始有些羞涩,像久未被人唤醒的梦。归心不急,她闭上眼,一点一点按下键位,用她习惯的缓慢节奏,把每一个音弹得温柔又深情。
她弹的是《RiverFlowsinYou》。
不是因为它流行,而是因为那旋律里,有河流丶光影丶也有无法说出的委屈与宽恕。
钢琴回应她的每一个触碰,像在诉说,又像在安慰。
归心的眼眶忽然微微发热,却没有眼泪。那些沉在心底的旧事,一页页翻过去。她不是在告别谁,她只是在告诉自己:你已经走到了这里。
她没有停,一直弹到整首结束。归心的琴声如一缕柔光,穿透商场的喧嚣,拂过人们匆匆的脚步,吸引了无数驻足的目光和聆听的耳朵。
教室里出现那铺天盖地的光,像是替这间尚未发声的教室奏响了第一声序曲。
屋里回荡着最後一个尾音时,她缓缓收手。十指轻轻合拢,像是将这段旋律,悄悄藏进了掌心深处。
“等矿业的收益稳定了,我给你换一架三角钢琴。”岳剑的那句话和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那一天,终究没有来。
从今天起,这架旧钢琴,承载着记忆的容器,开始了它的新使命。
而她,也终于成了那个,能让它重新发声的人。这一次奏响,也是一次告别过去丶开啓未来的仪式。
她拿起本子,在招生宣传的第一页写下几个字。
笔画稳,字迹清,她写的是:
“愿你们在这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擡头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光,心里有了一丝小雀跃,也充满了期待。
钟表滴答响着,黄昏的商场再次热闹起来。归心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上的粉尘。她把最後一张宣传页,贴在门口的公告栏上,一切真的已经开始了。
她擡头看着这间教室,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但她知道——生活已经开始慢慢倾向她这一边了。
把门锁好,准备去接岳岭放学。
放学的天光是温柔的,像被黄昏咬了一口的糖块,甜中带点薄薄的凉。
铃声一响,岳岭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穿过人群朝着校门口望去。她知道妈妈总是在那里等着,像一盏灯,静静站着,从不迟到。
归心今天穿了一件灰蓝色长裙,头发松松地扎起,神色宁静,唇角却含着一抹她很少露出的轻快笑意。
岳岭跑过去:“妈妈,你今天心情很好?”
归心接过她的书包,牵起她的手,轻轻说:“妈妈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麽惊喜?”
归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她走向商场的方向。夕阳正从西边斜洒下来,照在母女的背影上,柔软得像一首温吞的旧诗。
她们穿过人流,走进商场,在一层层电梯的缓慢上升中,岳岭的眼睛越睁越大——
直到她看见那间,还没完全布置好的玻璃教室。
家里的旧钢琴静静伫立在玻璃房中央,一旁堆着几张未展开的折叠椅和刚贴上墙角的招生啓事。
岳岭愣住了。
“妈……你……你租了这个地方?”
归心轻轻点头:“是的。妈妈打算从这里开始。教你,也教别的小朋友。”
她的声音平静,但眼底亮着微光,像藏了很久的一颗星星,终于在黄昏中愿意亮出来。
“怎麽样这间教室?白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琴都发着光。”
岳岭猛地扑进她怀里:“这个玻璃房太漂亮了,妈妈……你太棒了!你真的太棒了!”
归心低头抱紧她,第一次觉得,孩子的一个拥抱,竟可以把她从过去所有泥泞中托起来。
岳岭撒欢一样在教室里转圈,一边兴奋地说:“那我要去弹第一首曲子,我要当第一个学生,我还可以——”
她忽然停下脚步,灵光一现似的回头看归心:“妈妈!我可以帮你招生啊!”
“你?”归心笑着。
岳岭不服气地挺直脊背:“我们学校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说我弹得好!只要你发个招生啓事,我每天上学放学,都可以当你的活广告!”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在同学面前说‘我妈是最温柔最有耐心的钢琴老师’,然後再弹一首《致爱丽丝》给他们听。”
归心听着,心里一点点被这句童言无忌撑满了温热。她没想到,人生走到这里,竟然能有人站在她身边,不仅理解她,还要和她一起走。
“那你觉得,我们的教室要叫什麽名字?”她问。
岳岭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後慢慢说:“叫‘花音’怎麽样?就是花开的声音。”
归心怔了一下,笑容慢慢沉在嘴角。
“花音。”她轻轻念了一遍,像在嘴里试着含住一个未来。
是的。花开有声,虽然很轻,但足够惊动时间。
她忽然想起岳剑的那句话:“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而如今,风轻了,花开了,蝴蝶,正在朝她飞来。
母女之间带着光的默契——苦过来的母亲,不需要说“我不容易”,因为她的女儿,已经用行动证明:我懂你,而且,我会跟你一起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