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倒霉蛋儿不是农家学子吗,背後也无所依仗,在科考时又锋芒过盛所以才有人指使他使使绊子,搓搓这倒霉蛋的锐气,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
也没人告诉他,这倒霉蛋和小侯爷相熟啊。
周锦荣眼皮直跳,隐隐感到大事不妙,他陪着笑,微微弓着腰,神态像只刻意讨好的哈巴狗。
“不知王大人有何吩咐?”
王修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江卿时,江卿时点点头,将案上一本厚册双手奉予周锦荣:“周大人,旧阁内所有积存文书共两千七百三十一卷册,已全部整理归档,谬误丶重复丶遗失之处,下官均已核查并标注在册,请大人过目。”
周侍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接过那本册子,入手只觉沉甸甸的。他颤抖着双手翻开,只见里面条分缕析,记录着每一类文档的数目丶现状丶名录摘要,更触目惊心的是後面附列的数页,以朱笔工楷清晰写就——
“某年某月,祭天大典的流程有明显的缪误,记录不符合礼仪规范。”
“某卷宗记载边疆驻军粮饷数目,与户部当年核拨数额有缺,缺失缘由待查。”
“某大员履历升迁日期,与吏部档牍相差一季,恐有一误。”
……
林林总总,朱笔批注,纠谬补缺,周锦荣翻了一张又一张,却怎麽都翻不到头…周锦荣冷汗直冒,双手直颤,不断抹着额角的汗…
“看到了吗,”王修文缓缓开口,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说起话来还是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我平日里事务繁忙,将这翰林院交由你们几个打理,没想到这麽几年,倒是留下了这麽多糊涂账!你可知,江编修朱笔标出的缪误每一处都言之有据,订正详细。这哪里是整理归档?这分明是将百年糊涂账翻了个底朝天,还亮出了铮铮铁证!”
王修文声音严厉,不怒自威,周锦荣双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周大人这是干什麽。”王修文冷哼一声,“我们大梁朝官员,只有跪天子的道理,你这是故意要老夫下不了台吧。”
“不不不…”周锦荣的手抖个不停,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下官,下官…”
“周大人光顾着给新来的官员穿小鞋,是不知道正事是什麽了吧。”王修文冷冷一哼,“本来想为难新来的官员,未曾想到这麽多谬误,周大人,你可知这朱批一共多少处?足足九十二处!这九十二处朱批,就像九十二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掴在咱们翰林院的脸上,周大人,你的脸不疼吗!三日,仅仅三日!江编修和谢修撰就将这些都找出来了,还整理成册,难不成之前翰林院养的都是一批酒囊饭袋!我大梁朝的俸禄,都用来养你们这些闲人了!”
王修文声音浑雄,馀音依旧震得周锦荣耳膜嗡嗡响,阁内一片死寂,只闻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周锦荣喉头滚动,半趴在地上,半晌,才挤出干涩的声音:“江丶江编修……辛苦了……”
他几乎是仓皇地合上册子,抱在怀里,眼神颤抖:“此丶此册,下官定细细查看,用心订正!”说罢,竟不敢再看王修文一眼。
“不必了!後续工作就全权交由江编修和谢修撰吧,他们二人青年才俊,在此次殿试中脱颖而出,”王修文冷冷甩袖背手,居高临下地俯视周锦荣,“此事我定呈报陛下,这翰林院如今乌烟瘴气,是该好好整顿了!日後江编修和谢修撰再有什麽事由,直接朝我呈报,不必再通过周锦荣了!周锦荣,你玩忽职守,具体怎麽处理,我不敢僭越,等我呈给陛下再议吧!”
“王大人饶命啊!”周锦荣听罢,凄惨嚎啕,直接去扯王修文的衣角,“给下官一条活路,不要呈给陛下!”
“荒唐!”王修文重重一扯衣角,“陛下宽厚,你怎能随意污蔑陛下!难不成还想着本官帮你欺上瞒下,纵容你的恶行吗!本官岂会受你蛊惑!”
周锦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麽,只能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王修文。
王修文和缓了一下脸色,看向江卿时和谢清河:“此番你们做的很好,此事後续事宜就交由你们俩吧,望你俩好好协作,展我翰林之风采。”
江卿时和谢清河忙应承下来。
此事总算过去,这世间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一出,江卿时的名号也传扬了出去,自此没人敢再小瞧了江卿时。
而王修文也看到了江卿时的才能,将此事呈报给了景瑞帝。
景瑞帝今年三十二岁,登基已有十馀年了,在景瑞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由王修文教导长大。
景瑞帝身体不好,生来就体弱多病,但他们李家一向人丁稀薄,先帝膝下也只有景瑞帝一个皇子,纵然是天潢贵胃,但这身子确实怎麽都调理不好。
即使天气已然回暖,景瑞帝在宫里还是穿得很厚,他披着披风,听王修文说完了此事。
“这江卿时是个有脑子和野心的,他知道越过周锦荣,直接将此事呈报给你。”
王修文点点头:“陛下说的是,这江卿时为人是不简单,而且谢侯爷的独子向来倨傲,可臣瞧着,这谢清河居然有些唯江卿时马首是瞻的意思,这江卿时臣查过了,确实是毫无根基。民间闹得很大的那桩有关江卿时的案子也是真的,如今江卿时已经迁出族谱,自立门户。那江家确实是个虎狼窝,父母偏心,待江卿时极其不好,这亲弟还设法陷害,害得他差点没能来参加会试,搁在谁身上确实都会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