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雷动,傩戏开祭,以祈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宴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喧阗。覃景尧目光扫过满堂繁华,微眯双眸,只觉年年景致皆同,今夕更因心有所念,愈显乏味冗长,竟有度日如年之感。
他面含浅笑,与衆人同乐,不时同上前敬酒之臣举杯交谈,实则目光已屡次遥望宫外,只待天子离席便寻机离去。
天子精力不济,往年宫宴开席献礼後便会提前起驾。今年朝臣贺礼已献,衆臣酒过一巡,天子斜倚龙椅,面显疲色,却仍无离席之意。
朝臣杯觥交错之间,八分心神皆系于上首,六分心思暗揣圣意。皆暗含揣测,心下纷纷忖度。再观皇後目光频频落向女眷席间--
一些家中无适龄女子的朝臣,这才恍然察觉,此次宫宴看似如常,唯独女眷,尤其适龄的贵女们来得格外多。
如今天子注重养生而疏远女色,後宫早已风平浪静,太子年纪尚小,那妻位空悬的,便只剩一人了。
一时间,诸多目光暗暗投向席间。
臣妇贵女们若有所感,谈笑间端庄得体,姿仪优雅,只是眼神或明或暗频频瞥向左首上座。
那人身着绛紫官袍,不时举杯慢饮,与近旁臣子侧首笑谈。宫灯正映照其身,愈显尊荣显赫,如珪如璋。
郭皇後见天子面露疲色,亦觉时辰已差不多,便收回目光低声道:“今日劳累陛下久候,臣妾已心中有数,可要先行离席?”
天子正揉按额角,闻言摆手叹道:“辜砚身负重任,他的婚事朕须得上心。且他为一名女子屡次兴师动衆,实在出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来一心为国?朕如今精力不济,需你多费心,绝不可因小失大。”
“然亦不可操之过急,人选须仔细斟酌,德行为重。辜砚毕竟年轻,正值兴头,女色上暂昏心智不算什麽,待兴致过了自然便淡了。”
见皇後领会,天子才略提兴致笑道:“如此,朕便叫辜砚同去。稍後皇後遣人传他便是。”
郭皇後当即起身,稳稳搀住天子手臂。
天子缓缓起身,声乐骤停,满座皆随之肃立。
“尚书令随朕同行,”
天子声音虽显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朕与皇後先行一步。衆卿不必拘束,尽兴即可。”
覃景尧恭送圣驾回宫,仅得些赏赐与一二勉励之言,便被遣退。
宫人手捧赏物随行于後,方出暖殿,便闻一内侍低声禀道:“大人容禀,总管让奴才来传话,两刻钟前,皇後娘娘已召今日参宴的女眷们往懿宁宫去了。”
覃景尧心下顿时了然,面上却未显分毫。果不其然,刚出宫门,便被皇後跟前的大宫女拦下,大意自不出所料。
年初一,即便皇後未遣人等候,于出宫前他亦当亲往拜别。
姨母,还是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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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宁宫位于後宫北侧,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错落,花团锦簇如世外桃源,乃是後宫设宴之所。今日大臣家中女眷衆多,便啓用了此处。
消息灵通的贵女们早知此次入宫意在何为。参宴穿戴自是精心备置,绫罗绸缎,珠翠点饰,胭脂香膏,真金白银堆砌出的身段容貌个个出衆,人比花娇。其间还夹杂些平日宴席罕见的生面孔。
自皇後命宫女前去传话,殿中不论有心或无意的贵女们,面上皆染了三分羞色,愈显惹眼。
整衣的,抚发的,暗理妆容的,真真是好一出群芳竞艳的大戏。
若说席间有几人相貌,妆发与神情皆令人似曾相识,那麽靠殿门倒数第三位坐于绣墩上,低眉垂目看似娴静淡雅的女子,乍见之下,几令人误作故人翩然而至。
王英姿暗自蹙眉,心下只觉这些贵女大胆又天真。珠玉在前,馀者不过东施效颦,徒惹人轻视罢了。
无意向上首瞥去,正见宝珍郡主亦瞧着那几人,唇边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恰在此时,宫人高声唱道:“尚书令大人到--!”
满殿莺声燕语霎时一静,衆人起身垂首,只见一袭绛紫袍角如行云流水般掠过,随即一道矜贵优雅的男声响起:“臣,参见皇後娘娘。”
郭皇後笑容慈爱,擡手示意:“快起来,赐座。说了多少回,到了姨母这儿不必拘这些虚礼。”
覃景尧从善如流,含笑应了声“谢姨母”,从容落座。
殿中女眷及宝珍郡主这才见礼道:“宝珍臣妇臣女见过尚书令大人。”
覃景尧似才发觉满殿女眷,亦与其中几位命妇谦和回礼後,朝皇後讶然道:“姨母召见女眷,我在此恐有不便。”言罢便作势欲起。
衆贵女心下暗急,郭皇後却笑得从容:“倒未料陛下这般快便放你过来,恰与女眷们遇了个巧。”
语毕极自然地指向殿中:“瞧这些花儿似的姑娘们聚在一处,光是看着便觉心旷神怡。她们正行着花令,你且猜猜今番花令传至谁手?若猜中了便许你离去,连同年礼一并带走。”
哪有什麽行花令,不过是衆人心照不宣的借口罢了。贵女们满面娇羞却只低垂眉眼,将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微微擡起。
皇後的心思覃景尧自然明了,当着满朝女眷的面,他须得给足皇後体面。
他笑着冠冕堂皇道:“若各位夫人小姐无异议,本官便斗胆一猜。”
得他应允,衆女眷自是满心欢喜,一时又不免暗忖,终究是姨甥至亲,看来令公大人的婚事,皇後娘娘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今日新岁吉日,独乐乐不如衆乐乐,令公大人但猜无妨。”
“令公大人睿智非凡,原不需我等多言插嘴了。”
“令公大人请猜便是,臣女并无异议。”
“。。。。。。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