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其迷途知返,犹有可取之处。
说到底,终是辜砚骗人在先,强求于後。既如此,便再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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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浓浓有些烦,原先他也常与她说话,她却只当是自言自语,他亦不强求回应,倒也算相安无事。
可自打她开始复健,他便非要她回应不可。她不胜其扰,每每以困倦搪塞,他却不再那般好糊弄,时而捏她鼻尖,时而含住她的唇,逼得她喘不过气,不得不清醒过来。
也不知他哪来这许多问题,睡得如何要问,吃得如何要问,走了几步要问,做了什麽更要问。连她的话本子,她的字,也要一一过问,实在聒噪得很。
说到话本,她才写了十几章,主角尚未解开第五个案子。按她的大纲,後头还有十三个案子待破。兰浓浓素爱悬疑破案之类文体,下笔倒也顺手。这类文章在眼下虽非主流,却也有些市场。
接下来,主角便将勘破他抵达新地界的首桩案件,由此声名大噪。。。
眼见她又自顾出神,覃景尧却不再心慌。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可算任他索取,望向他时眼中亦无恨意,只是不予回应罢了。
她既表现得前尘尽忘,他便也不深究。一切以她身子为重,如今她肯安心乖顺留在他身边,
其馀诸事,皆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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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覃景尧的庆幸不同,莫畴只有满腹困惑。
兰姑娘初醒时的情状绝非作僞,短短数日,未受任何外因干预,怎可能不药而愈?
郁症若果真如此易愈,又岂会成为医者棘手的难题?
可偏偏兰姑娘积极配合是真,会笑会答,虽仍常独处,瞧着却已与常人无异。
莫畴怀医者之心,心中有惑便求明晰。故这日请脉毕,他起身躬身一揖,直言道:“小人有一问欲请教姑娘,不知姑娘可愿解惑?”
兰浓浓如今已可独自走动,忙扶桌还了一礼,请人落座,谦和道:“莫大夫于我多有救命之恩,若能作答,必知无不言。您请讲。”
莫畴略作谦辞,便不再客套,径直问道:“敢问姑娘,您此番好转,可有何契机?”
恐觉冒犯,忙解释道:“请姑娘见谅,小人绝无冒犯之意。实因郁结之症向来药石难医,我遍阅医籍手札,多方尝试,虽可略延寿数,却从未见能不郁郁终生者。故而见姑娘如今心胸开阔,眉宇脉象皆无滞涩,便想请教一二。若姑娘愿不吝赐教,小人感激不尽。”
行医治病犹如抽丝剥茧,任何细微变化皆可能成为关键所在。借此可辨析症状,时时调整方剂,对症施治。若将之载入手札,日後或可惠及他人。
然当莫畴擡起头,却见兰姑娘面露困惑,竟似比他还茫然不解。
兰浓浓确是一头雾水,她压根不知自己何时患了抑郁症。若能相助她自然愿意,可关键在于,她并未得此病啊。
面对对方满脸的求知若渴,兰浓浓当真又自我检视了一遍,最终确定,她就是被冻傻了,身心俱疲,这几日体力渐复,自然便好转了。
再三确认无误,将之据实以告,甚觉未能帮上忙,尚带病容的脸上写满歉疚。为作弥补,她绞尽脑汁搜寻所知对郁症有所助益的方法,轻声细语道,
“此症。。。我倒也有所耳闻。其状多变,或为心悸,失眠,或为自闭,自厌,亦有自我怀疑,郁郁寡欢,甚者自残自伤,轻重不一。我虽未曾亲身经历,却也略知此病实乃心病,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然外物辅佐亦不可或缺。”
她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须得身处放松安稳的环境,交往心性明快之人,远离深沉隐晦之辈,切忌与那些心思深沉,情绪晦涩者过多相交。常沐浴阳光,感受四时自然之气。身边可常备些宁神定志的香药,平日多读多听些积极宽慰之语。。。”
兰浓浓并非医学生,从未特意研习过医术,所知种种不过是从讲医专栏的专家访谈中听得,或是于家中偶尔翻阅医书所得。
医事重大,她不敢妄添半分个人见解,反复确认自己所言无误,未曲解其意後,才谨慎作结道,
“我所知皆是从旁听来,偶然看得,浅薄得很。且人各有异,症候万千,未必皆准。方才所言若有不到之处,还请您自行斟酌,择有用而取。只不知,这些零碎言语,能否对莫大夫略有助益?”
当然有益!
医术一途,犹如积跬步以至千里,须不断求索,永无止境。与人辩证切磋,亦是为博采衆长,必有我师之意。
此番兰姑娘所言虽与他所知疗法大同小异,却更为直白详尽。尤是末句,心病为小,自然为大,取天地自然之大道,疗个人之心疾,实具深意。
莫畴心中默诵,愈觉其言精妙,不禁钦叹:“出此方者,真大家也。”
话音方落,他忽地一顿,愕然擡头,对面女子容色轻松,面含助人後的欣慰。然她愈是说得轻描淡写,莫畴心中反愈发沉重。
大人与其间的纠葛他不便揣测,单从医者视角看,兰姑娘此番归来,除冻伤颇重,肺染轻疾外,脉象未见沉疴,骨骼亦无折损。由此可见,那所谓高处坠落,恐亦在她意料之中。
一个女子身受轻伤却可以躲过如影随形的府卫搜寻,并在外安度数日,
这般胆识与谋略兼具的女子,能在清醒後如此若无其事,平静如常,倒也合乎其性。
可她并非圣贤,遭此骤变,功败垂成,伤病加剧,又岂能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