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妥协认输,亦不寻死觅活,反而另辟蹊径,闯出一条新路。
只是终究太过纯善,为无亲无故之人甘愿俯首。如此心慈,又怎能轻易割舍旧日情谊?
却唯独对他,分外无情。
此念一起,心头恍若被利刃划过,剧痛霎时蔓延四肢百骸。
覃景尧气息一窒,眸底似有暗芒倏忽而逝,转而笑意漫开。那双黑亮深邃的眸子专注望人时,如无边云雾般能将人溺毙。
他一颔首,扬声唤莫畴进来。
待莫畴趋步入内,他淡然吩咐:“开一剂男子服用的绝育药来。”
话音方落,碎物坠地之声噼啪骤响。莫畴顾不得衣襟沾染药尘,任那平日悉心打理药材散落一地,勉强站稳,躬身拱手,擡头时面色惊急,素来沉稳之人竟语无伦次,
“!大人!这。。。,您?不知,是何人所用?”
反观覃景尧,容色平静,语气舒缓,仿佛方才所言非是骇人听闻之令,不过吩咐斟茶般寻常。
“不必多问,亦勿声张。此事出我之口,止于你耳。即刻便去配药。”
“大人!”
七月炎夏,为便药材贮存,院中本已置冰。然夫人体寒,人未至便已先行遣人撤冰驱寒,以火祛尽冷意。
莫畴行医多年,自有健体之法,不惧寒暑。此刻却如罹患寒热之症,一时汗透重衣,一时如浸冰窟,冷热交攻之下头昏目眩,恍若梦中。然膝骨砸地的剧痛,分明提醒他此非梦境。
“大人有令,小人本不敢多问。然医者所为,乃治病救人。绝育药违逆天和,实属害人之物!”
“请大人恕罪!此药,小人开不得!更望大人三思,勿因一时冲动,致追悔莫及啊!”
莫畴追随多年,自得赏识以来,早已免行跪礼。而今却五体投地,字字恳切,一片赤诚尽显无疑。
他作何想,兰浓浓无从知晓,只觉自身如遭重击般浑身僵冷。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此时心软动摇,方才一番力争尽付东流,更遑论谋划将来。
她眸光倏忽移开,十指紧攥裙衫,唇瓣紧抿,终未松口。
覃景尧垂眸将她挣扎尽收眼底,见状唇角微勾,擡眸睨向堂下,命人起身。与莫畴对视片刻,他微眯双眼,沉声道,
“此事我意已决。此番迫你,仅此一次。此药旁人虽可开,终不及你用药稳妥。你若愿开,现下便取药来。若不愿,便只作不知。”
莫畴垂首沉吟良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扶膝起身,躬身道:“小人既为大人府医,效劳本属分内。承蒙大人信重,此番小人违背医德,敢请大人准假三月。待事毕,小人欲往外行医义诊,以赎此愆。”
“待你手中药方试成见效,便准你所请。”
莫畴虽心中挣扎,然念及药庐试药已见微效,亦不愿前功尽弃,遂领命深揖而退。
堂中复归寂静,兰浓浓方缓息回眸。
覃景尧与她十指交缠,细细摩挲,默然未语。
未几,莫畴提一药包去而复返。行礼近前,先奉上药方,又解开药包,目视下方,将药材药性,煎服之法逐一说明,便欲行礼告退。
然终究难违医者仁心,临至门前忽又转身,垂首拱手道:“。。。其中一味雷公藤,又名断肠草,性极凶戾。服之必损肝肾,亦可致人不育,且服药後苦痛难当。”
“恳请大人,三思而後行。”
落子无悔。
覃景尧既已决断,自不会临阵反悔。命其退下後,他俯身向正细验药材的女子轻笑:“如此,浓浓可放心了?”
兰浓浓凝神辨识药材,对他的话语恍若未闻。雷公藤她略知一二,而这“断肠草”之名,却在武侠演义中屡见不鲜,广为人知。
断肠草,性如其名,传说食之肠断即亡。
莫大夫既肯开方,想来演义之说必定夸大,然空xue不来风,其毒性必然非虚。
这药包中其馀药材她或难辨真僞,唯独雷公藤,她曾特特从庵中医籍抄录牢记。
根如圆柱,色呈黄棕,纵纹环裂,密布孔洞,味苦微辛,伤肝损肾,久服可致人不育。1
然她终究只识皮毛,难断真假。
兰浓浓对着药片默然良久,终擡手去推腰间臂膀,低声道了句“我去煎药。”便要起身。谁知他非但不松,反收得更紧。
“且慢。”
覃景尧见她怒而回眸,便知她要发作,忙含笑解释:“我既应允浓浓,自当言出必行,何况药已备妥。只是浓浓亦知此药服後必有不适,不若待我沐休之日再用不迟?”
兰浓浓却不为他那看似在理的说辞所惑,只冷嗤一声:“既如此,为免万一“一尸两命”,自今日起,你我便分居而住。待你沐休用药之後,再议往後。”
“。。。。。。”
果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她学得倒快,活学活用,直击要害。
覃景尧虽被反将一军,心下却只觉熨帖。沐休虽尚需几日,并非不可更易,不过多些周折罢了。然与禁欲之苦相较,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我与浓浓新婚燕尔,形影相依犹嫌不足,岂可分居而住?”
他瞥了眼药包擡手取过,低叹一声,语中隐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药气熏灼,岂能劳浓浓亲自动手?此事不宜声张,由我来煎药,浓浓便做监官,从旁看着便是。”
这般体贴爱重,换作旁人只怕早已心软如泥。
奈何兰浓浓心硬似铁,任由他亲自充当夥夫,为自己熬煮这碗毒药。其间他天南海北闲谈轶事,她始终缄默不语,直至药汤熬成,神色方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