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依次诊脉後,竟个个面浮惊骇,相顾失色,竟无一人敢率先回话。帝後见状皆神色一凛,不由坐直了身子。
郭皇後最先按捺不住:“尚书令身子究竟如何?为何无人回话!”
天子目光如炬扫过衆人:“脉象如何,速据实奏来。”
至此,太医们再不敢迟疑,却仍下意识交换眼神,方才齐齐跪倒,颤声依次禀报:“啓禀陛下,娘娘,尚书令大人的脉象筋骨强健,气血充盈,然--,然精道闭塞,呈绝嗣之兆。。。”
“微臣所诊亦然。”
“臣,亦同诊此象。”
“。。。。。。”
衆太医言毕,齐刷刷深俯于地,将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尽数留给殿中贵人。
若只一人诊断或可有误,然五位太医脉象结论如出一辙!这身姿挺拔,风华绝代的尚书令,竟当真身患隐疾,难延子嗣!
“怎会如此。。。。”
“绝无可能!”
郭皇後广袖一拂,骤然起身,目光如箭直刺其中一人:“顾太医!尚书令历年脉案皆由你亲手所出。你来答本宫,为何从前无恙,如今突发此症?这闭精之症是先天所携,还是後天所致?”
顾太医被点名问罪,心中叫苦不叠,却再不敢缄默,更担不起误诊之责。宫中太医侍奉的是天家血脉,断错脉象便是杀头大罪!
他微擡身躯仍垂首躬身,急声辩白:“皇後娘娘明鉴!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为尚书令所出脉案绝无错漏!这闭精之症先天可携,後天亦可因外伤或误食药物引发。观大人脉象--实似误服损精药物所致!”
“你是说--”郭皇後声线陡然拔高,“尚书令中了毒?”
然不待她下令彻查,天子已重击扶手,雷霆震怒:“尚书令乃朕之股肱,朝堂砥柱!何人胆敢投毒谋害?莫非意图祸乱我朝纲纪?”
“当真是,罪不容诛!”
天子倏然将目光投向自诊脉後始终沉默的臣子,声线虽缓,怒意未消:“辜砚,你可知何人所为?若有线索,纵使动用禁卫彻查亦不为过!”
皇後亦方乍然回神,急问衆太医:“此症可还有救?”
太医们闻声直起腰身,顾太医正欲回禀,却被一道清越嗓音截断,
“陛下容禀,还请屏退左右!”
覃景尧始终未松开掌中柔荑,话音未落已携她越过伏地衆人。待天子颔首,宫人尽退,殿门沉重合拢,他先侧首与她交汇一道安抚目光,随即牵她跪至御前。
身形微侧将她半掩于後,方拱手陈情:“臣此症并非他人所害,乃在外误饮不洁之物所致。终究是臣疏忽,且事关私密,方才竭力隐瞒。恳请陛下,娘娘,严令今日在场者守口如瓶。”
然他这番含糊其辞的解释,岂能说服视他如半子的帝後?
纵是寻常重臣,若无意外,其子嗣若精心栽培成才,必是子承父业,为国效力的栋梁。何况他身份特殊,深得帝後倚重,若有子嗣,将来便是太子近臣。若无子,以他这般资质,实是暴殄天物。
若是天生如此还罢,若为外物所致,方才尤为可恨!
“你说在外出事,究竟在何处,何时?你府中医者闻说不逊其父,便未能医治?这般大事为何不早早报来?纵你不愿声张,本宫亦可求陛下密诏太医院诊治!而你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一再隐瞒。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覃景尧并未慌乱,只垂首拱手至额,再拜道:“姨母容禀。侄儿已近而立,更已成家。此等私密之事,实无颜再呈于尊前。且府医已在医治,然发现时已晚,现正徐徐调养。侄儿谨遵医嘱,深知欲速不达,故已从容视之。”
“因我之故令陛下,姨母忧心,实是侄儿之过。然此终究是侄儿私事,还望陛下与姨母,勿要深究。”
他说得恳切在理,却仍是避重就轻。听在关切者耳中,更觉处处违和,欲盖弥彰。
以他的性子这般周旋,分明是在为谁遮掩。这世间,又有谁能令他如此百般维护?
一个念头猝然蹿入郭皇後脑中。可这猜想太过匪夷所思,叫她下意识便要挥去。然转瞬又想到他这位夫人从前屡有前科,
怨怼,伤人,这等有违妇德之事皆曾为之。
因是不甘,故生怨怼。因生怨怼,故而伤人。更因此--不愿孕育子嗣!
一念既起,再难压下。
郭皇後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什麽,索性不再看他,锐利目光直刺向被他护在身後,始终未出一声的女子。心中对其的不满已骤升至十分,乃至起了杀意!
“覃兰氏,你似乎对自己夫君之症毫不意外,且无半分担忧。你可知他何时患病丶所用何方丶需调养多久?”
兰浓浓此方从怔忡中回神。身体早已超出负荷,每一寸皆在叫嚣痛楚。她眨了眨眼,未看身侧人神色,僵硬地俯身下拜,神情尽掩于袖摆之间,嗓音沙哑无力,
“回禀娘娘,臣妇无能,未能照料好夫君,请娘娘责罚。”
话一说完,兰浓浓自己便觉可笑又滑稽。她似乎也学会了他那避重就轻的本事。看似答了,实则什麽也未言明。
方才那一瞬,她甚至想过索性认下算了。可转念一想,她不能认。她身後还有姑姑们,还有友人。若她被定了谋害重臣,断其子嗣之罪,她们皆要受她牵连。
他不是说一切有他麽?那便,将一切都推给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