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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2页)

边州苦寒之地,向来被视为狼窝虎穴,这一去前路茫茫,九死一生,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他将儿子托给递铺的老友,驿丞看在他多年劳苦的份上,也答应照拂一二。

那日两进火场,云深肩背处被烫伤,一直不得细心医治,一月来反而更见严重。但负责押解的公人又岂会管他身体如何?云深不得不拖着伤病上路,一路披枷带锁,只出城走了二十里,就觉头重脚轻难以支持。好不容易撑到打尖的酒肆,云深瘫坐在地上,昏昏沉沉中,他看见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清瘦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是儿子。

是儿子云济!

太聪明的孩子,往往不能让父母省心。云深已经嘱咐过多次,自己要出远门,让儿子乖乖待在递铺。但云济还是从再平常不过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同寻常,他偷偷离开递铺,追上了押解队伍。

云深不知道,九岁的云济是怎么打听到他们的行程,又是如何偷偷一路追上来的。但他已经没法再赶儿子回去了。这孩子自小一肚子主意,一旦拿定了一件事,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刺配的行程无比漫长,路上的艰辛远远超出了父子的预料。云济出行前典卖了家中细软,换来的钱都用来买烧伤药。但烧伤难治,巴掌大的灼伤几度溃烂,云深连日发烧,浑身酸软无力。在递铺干了多年,云深也知道该给公人使钱,但他又哪里有余钱?就连吃饭,也得靠公人手里开支。是以这一路上,没少受公人责难。

就这么坎坎坷坷行了五百里,云深伤势越来越重,伤处溃烂发臭,烧伤药已全然无用,几度耽误行程,引得押解公人动辄发怒。浑浑噩噩间,云深知道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抓着儿子的手,满腹都是不甘和歉疚。

只有他知道,不足十岁的云济怎么跟着押解队走了这五百里路,磨破了几双鞋,脚掌起了多少水泡:只有他知道、每天夜里,云济都要给他擦洗伤口,哭着割掉溃臭的烂肉;只有他知道,为了避免公人的责骂,云济每次都只吃半个馒头,几乎瘦脱了形……

“济儿,教书先生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必中进士……可爹犯了这等重罪,你这辈子都考不了科举了。爹每一日都在后悔,如今去了九泉之下,都不知如何面对你娘,你……你怪爹吗?”

云济摇头,泪如泉涌。科举是庶民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他很小就知道。

“爹真后悔啊……”云深长长叹息一声,又叮嘱了最后一句,儿子瘦削凄苦的面容被装进充满眷念的最后一瞥里,随着天边灿灿金光无力地坠落,被沉沉垂下的眼睑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生死相别的这一日,连日阴雨的天气突然转晴,阴湿潮气也被一扫而空,天上云收雨霁,四野春意盎然。阳光不可一世地明媚着,百花肆无忌惮地芬芳着,鸟雀旁若无人地欢闹着,一切都晴朗得让人憎恶生厌。一颗颗泪珠从云济眼眶里挣脱坠落,却倾不尽一肚子凄风苦雨,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变得遥不可及,只有浩瀚如海的苦难汹涌着流向自己。他抓着父亲的手不肯放开,却怎么也留不住他手心里渐渐散去的暖热。

自此之后,晒着晴日却感觉不到温热,看着胜景却体会不到美丽,所有的美好都无法直接感受,需要“算”出来。他茕茕孑立于熙熙攘攘的人间,只有苦难能轻而易举地触动他。

对于死在半道上的罪犯,押解的公人没有半点怜悯,丢下一死一生父子俩继续上路。客死他乡的可怜之处,不仅仅是无法落叶归根,更窘迫的是无地安葬。触目所及都是有主之地,连三尺埋身之所也寻不到。云济乞讨六七日,才终于碰到好心人,用驴车将云深拉到荒郊埋葬,那时尸体已经臭了。

小小年纪便举目无亲,云济在父亲坟边舍不得离开,流连了七八日,山果野草抵不得饿,终于晕死过去。幸在被好心人所救,送到了一家官办的慈幼院,总算没有饿死在荒郊野岭。

这家慈幼院共养育着二十几个孩子,云济算是有了栖身之所。照顾孩童的是四个妇人,日常事务由四十余岁的张娘子主持。云济年岁较大,不仅需要照料更小的孩童,还会被张娘子支来唤去,每日入夜还要被单独训诫。在十岁的年纪,他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忧患重重。

慈幼院是当任知县的德政,全靠县衙支钱维持,拨款没有定数,孩子们吃穿用度时好时坏,难免饥一顿饱一顿。两年后知县履新,新任知县对前任政绩不置可否,慈幼院没有进项长达半年之久,几名女使相继离开,张娘子责令云济带着其他孩子上街讨钱过活,反倒成了孤儿们做乞儿养着慈幼院。张娘子暗做手脚,将年岁稍大的孩子先后卖出。当时云济害了病,按理说难寻买主,但他长得清秀,又聪明伶俐,竟很快被好娈童的富户相中,眼见要被卖出为奴,一位东京来的官人找到了慈幼院。

这位官人姓王名旭,是东京城左一厢厢巡检23,专为云济而来——他就是当年云深在火场中所救的“潜火兵”。

距离云深损毁马递信件获罪,已经三年有余,当年王旭还是厢典。他本是潜火队教头出身,却因意外被困火场。被云深救出后,就因中炭毒而昏倒,全然不知云深的姓名,更不知他因此获罪一事。这次火情后,王旭因功被擢升为厢巡检。他的炭毒和烧伤共治了三个多月,伤愈后就四处打听恩公消息。但云深获罪、流放、病亡等经历甚是曲折,押解队又直达边州,王旭虽升了厢巡检,也费了极大功夫,才辗转打听到云深父子的下落。

离开慈幼院后,云济凭着惊人记忆,带着王旭去荒野里寻找父亲埋尸之处拜祭。孰料原以为的荒郊,竟也是有主之地,只是三年多前尚在荒废中,此时已被垦成农田,而父亲的尸骨,也不知被抛去了何处。

父亲的坟寻不到了,他连根都没有了。

云济被王旭带回东京时,已经十三岁。王旭收他作义子,供他吃穿,送他读书,对他视如己出,让他脱离了忍饥挨饿、日夜忧惧的日子。

近十年来,王旭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军巡使。然而东京城鱼龙混杂,罪案频发,王旭职责所在,整日被繁务所困,好在云济聪颖过人,帮了他不少忙。

此次云济主动提出来陈留一趟,一是为寻找郡主出一份力,二是为王旭担一份险——来陈留之前,眼见王旭着急上火,嘴角生了好大一个燎泡,云济怎能无动于衷?但陈留之行一无所获,还惹得挚友郑侠几乎跟他反目……

这段陈年往事在云济口中淡淡道来,听得狄氏兄妹唏嘘不已。郑侠虽早就知道云济不能考科举,却不知其所以然。他刚才和云济置气,恶语出口伤人,心下已然后悔,此时却硬着一张嘴道:“知白,原来你儿时这般命苦。令尊去世前再三叹惋,可见悔不当初。朝廷所定的法律规章,既然明知于心,就该严格遵循,岂能因私情而废法?”

众人都知郑侠借喻什么,狄依依虽然也对高公洁被轻易放过耿耿于怀,但见他这般训导的语气对云济,就没来由满心烦躁,反驳道:“法规要求驿卒一切以马递为重,难道就该见死不救吗?”

郑侠摇头道:“马递一旦发出,就该直陈通进司,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信中所述之事,或能救万民于水火,一人的性命,岂能与之相比?”

“马递所送的信件,也未必……”狄依依刚说了一句,就听云济说道:“介夫兄,你可知家父故去前,所留最后一句遗言是什么吗?”

郑侠诧然摇头,云深的临终遗言,他怎么会知道?

“他说:‘爹每一日都在后悔,但后悔的是没把马递保护好,而不是后悔冲进火场去救人,你须记着了。’”云济抬头望着天边淡淡云影,“这话就是我爹揣在我心里的马递,这些年来,我一时半刻都不敢放下。”

狄依依怔怔望着云济,突然明白他“救急教授”的名头因何而来——那日在姜宅园子冷嘲热讽骂他一通,他就带着这许多人奔赴陈留,她原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激将成功,现在才明白,他看似很听人劝,擅长知错而改,其实心中自有坚持。“救人之急”是因为“不忍见人急”,很听人劝则是因为别人正好劝中了他的意。

郑侠想说什么,却终于叹了口气,和云济拱了拱手。君子和而不同,既然观念有别,各有所执,那么彼此尊重就好。

几人策马扬鞭,向东京城行去。

熙宁六年的冬月还未燃尽,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已经款款而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元日》写成于熙宁二年,当时王安石初任参知政事,被赵顼委以重任,主持变法。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作了这首七绝,豪言要以“新桃”换“旧符”,立志更新万象,澄清寰宇。

如今五年过去,变法初见成效,大宋府库充盈,军需齐备,各军上下焕然一新。

然而也引起了滔天巨浪,越是穷乡僻壤,越是推行不利。新法仅仅出得京师百里,便已然变味——官吏苛收税务,只求政绩;富绅勾结抵制,阳奉阴违;黔首黎民反而倍受压榨,苦不堪言。

熙宁七年元日,鞭炮声时不时响起,王安石策马而回,百名元随前呼后拥,护卫在他身侧。大朝会好不容易结束,他带着一身疲倦,坐在马背上,正在沉思。新法的种种弊端,他心中早已有数。但新法之纲如军中大纛,丝毫容不得动摇,更容不得更改。只能竭尽心力,从细节上修补完善。

“又卖完了?”

“也太贵了吧!”

“真他娘坐地起价,当心生儿子没屁眼!”

……

路边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王安石眉头大皱:“怎么回事?”跟在一侧的瘦侍卫连忙应声:“回相公,胡记米行的米卖完了,没买到米的正在闹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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