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的地方?除了这口瓮,还有不少地方吧,比如厨房的水罐?不对,每天有那么多人舀水,哪里藏得住东西。庭院中的溪水池塘?也不是,池塘早就见底,溪水也已经干了……”
高士毅算来算去,他家几个月来一直有水,还易于藏物的地方,便只有这口水瓮及中庭前后的那两口井了。当然,佛堂小院的水池里,原本也是有水的,但从去年秋天起,他已经亲自下令,不准别人进入佛堂,所以不可能是那里。
有人疑惑道:“你怎知不是藏在前院和中院的井里?”
“当然是狄九娘告诉我的。”
眼见云济会心一笑,向她看了过来,狄依依这才恍然大悟。云济昨晚忽悠她钓神兽,又是撒煤灰,又是看脚印,其实都是顺手为之。真正的目的,是让她用秤砣去试探假锁有没有藏在井里。
“你这厮心眼比池塘里的莲藕还多!一颗石头打了七八只鸟,还耍得我团团转,我还真以为能钓到神兽呢!”狄依依攥紧了拳头。昨日云济忽悠她去钓神兽时,她就知他必然有了成算。但这厮是个闷嘴葫芦,爱把心事憋在肚子里,连身边人也不告知。
云济却是理直气壮:“这锁上雕刻的便是神兽椒图,锁确实也有可能被藏在那两口井里,你没钓上来,只能说明运气不好,可不能算我骗你吧?”
“什么神兽椒图?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那只作怪的墨玉貔貅呢!害得我大半夜……”狄依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事,“不对!为什么这只秤砣能钓神兽……不,钓这把锁?”
“给我把刀!”云济伸出手,他身后的鲁千手迅速递来一把短刀。云济将那短刀凑近狄依依手中的秤砣,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短刀被吸在了秤砣上。
狄依依顿时叫出声:“这是个磁秤砣!”
“狄九娘真聪明。侯爷曾说过,这锁的锁芯是铜制,锁体却是铁制,只是在外面又镀了一层铜,所以能被磁石吸住。窃贼曾将真锁藏在这里,一是因为此处隐蔽,难以被发现;二是随用随取,直接进了屋就能调包。但既然是藏在大瓮里,窃贼如何迅速地将锁取出来?思来想去,也就这个法子最便捷,也最稳妥了。”
说到这里,看客们齐齐点头。云济突然道:“二衙内,你那枚手把件呢,怎么突然收起来了?”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高公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愠怒道:“我的手把件放在哪儿,还要你来管吗?”
“二衙内要做什么,小生怎么管得着?只不过二衙内玩的那枚把件,可不同一般,而是磁石制成,上有小孔,可以穿线……”
云济话只说了一半,所有人眼神都变了。高公净有一枚磁石手把件,几乎尽人皆知,宝器珍玩被盗之事,十之八九要着落在他身上。
高公净脸色难看:“胡说八道,都是臆测!姓云的,也不瞧瞧我是谁,就乱泼脏水,你见过哪个贼会偷自己家的东西?”
“贼不会偷自己家的财物,但有些混账儿子,却会偷老爹的宝贝。”云济说罢,其他人顿时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仿佛都认定高公净便是那个“混账儿子”。
“老二,当真是你吗?”高士毅望着小儿子,眸中又是失望,又是恼怒。
“爹,你别听这姓云的诬陷好人,他跟狄家的小娘们勾勾搭搭,年前就给咱家设套,早就跟我不对付了!”
高士毅目光转向云济,迟疑道:“云教授,我家老二虽做了不少混账事,但这小半年来,着实沉稳踏实了许多。不说痛改前非,也算浪子回头,能够独当一面。若说东西是被他偷的,本侯真不敢信。”
听到他的话,高公净仿佛又多了几分底气,握紧拳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云济不慌不忙道:“第一,宝物丢失的时间,是头一日夜间到第二日早餐前。除去侯爷在现场的时间,有作案机会的只有听兰、刘管事、二衙内三人。第二,被调包的锁就藏在水瓮里,只有用磁石才能迅速取出,还不会闹出任何动静。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只有二衙内有机会和办法,能够将宝物带出高家!”
“你胡说!”高公净面红耳赤。
“案发当晚,高家先是发生了一起命案,于县尊专门派衙差封住了高家各门。虽然天亮时命案告破,于县尊将衙差撤走,但很快又发生了宝物失窃案,侯爷立马重新封锁了大门。衙差也曾在高府各处排查,几乎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失物。可见,那一匣盐钞和二十三样珠宝,已经不在高家了。”
高士毅点了点头:“不错,那么多珠宝,加起来得有三四十斤,就算囫囵一装,也能装一大袋子。我派人整整搜查了三遍,不可能藏得住。”
高公净愤然道:“这只能说明那窃贼手段奸诈,而看门的衙役和护院又不中用,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二十三样宝贝,整整能装一麻袋,哪有那么容易带出去?带着三四十斤的东西,贼人飞檐走壁的本事再好,也不可能逃出戒备森严的高家。要把这一大麻袋宝贝不露行迹地运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看门护院的面前,堂而皇之地带出去。”
“堂而皇之地带出去?笑话,看门的护院都是瞎子吗?”高公净放声冷笑。
面对嗤笑,云济摇了摇头:“护院当然不是瞎子,却也看不穿装粮食的麻袋!”
“不错!”郑侠越众而出,掷地有声道,“只需叫粮仓账房和看门护院对一对,就能知道端倪。我专门问过,那日在中跨院粮仓里,清点的粮食一共是五袋。经二衙内的手,在前院车棚装车前又清点了一遍,等到出大门的时候,就变成了六袋。那凭空多出的一袋,又会是什么,又能是什么?”
听他说罢,几个家丁神色古怪,高公净则鼻孔朝天,怀抱双臂,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高士毅咳嗽了一声:“郑门监,关于粮食多出一袋的事,无须再提。本侯相信不是这兔崽子在搞鬼。”
郑侠执拗道:“寿光侯,探案怎能全靠直觉?若非贵公子动了手脚,多出来的一袋粮,又从何解释?”
“从何解释?好!我便来给你解释解释!”高公净表情乖张,“咱高家的粮仓里,存的是上好的米粮。你再看看那帮穷要饭的,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只想不劳而获,等着咱家施粥放粮。就凭他们,也配和我们吃一样的米吗?”
“你给灾民吃的,是三年以上的陈米,你们吃的,是……”郑侠刚开口反驳,就被高公净打断:“他们配个屁!每日六袋大米,就养这么一帮穷汉?每日从粮仓取粮,取的只有五袋,每袋六十多斤。出了中跨院,将粮食装车之前,我都会掺一些沙子和烂糠进去,这样五袋米就成了六袋。告诉你吧,不光那一日是五袋变六袋,高家施粥二十七日,每一日都是五袋变六袋!”
郑侠瞪大双目,伸手指向高公净,声音都在颤抖:“你……真是岂有此理,天降灾祸,百姓何辜?逃难的百姓为了活命,拖家带口千里就食。你们囤货居奇也就罢了,竟在百姓的口粮里掺沙子,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廉耻心?逃难饿死的穷酸成千上万,有谁救得过来?去看看其他的豪门富户,还有像咱高家这般实打实拿出粮食周济穷鬼的吗?”
郑侠气得浑身哆嗦,高家上下却面无表情。在赈灾粮里掺沙的事情,他们显然都心知肚明。
高士毅道:“云教授、郑门监,之所以多出一袋,是因为混杂了糟糠和沙子,确实不是这兔崽子盗运财物。”
“胡乱猜测,污人清白,真是蠢驴!”高公净大为得意,唾沫星子四下飞溅,有不少溅到了郑侠的脸上。
郑侠义愤填膺,却不知如何反驳,脸上的口水都不擦,额头青筋直冒。
忽有一个声音道:“侯爷,您错了!这恰恰说明,那日就是令公子盗走了您的宝物!”
观音土
院子中,一双双眼睛齐往云济脸上看去。
“笑话,你这是信口雌黄!”高公净破口大骂。
“高二衙内,高家每日放粮,你都会遣退左右,避开众人,亲自往里面掺沙子和烂糠吗?”
“亲自动手又如何?更何况,还有我随身的书童帮忙。”
“这就怪得很了。二衙内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碗都懒得自己端,却会亲自往粮食里掺沙子烂糠?即便有贴身书童帮忙,那也是劳筋动骨!要说这事见不得人吧,可贵府上上下下,简直无人不知,又何必遮遮掩掩?可见数十天来,你一直带着小厮单独动手,就是为了让家丁习以为常。等到有一日你将珠宝混进粮食袋子,也绝不会有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