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疏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舒缓的语调,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仿佛在斟酌着词语,“所以,那个夏天对你们家来说,很难熬吧?”
她没有直接点出任何事,只是轻轻地将“陆清浅个人的痛苦”扩展成了整个“陆家”在那个节点的艰难。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的试探锚点。
陆清浅沉默了一下,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低低“嗯”了一声,“家里气氛很糟。父母那段时间好像总在吵架,关起门来,声音压得很低,但感觉很沉重。”
“我那时候浑浑噩噩的,大部分心思都被自己的事占着,只记得整个家都像是在走钢丝,爸爸好像不敢去见爷爷,那时候只有姑姑天天跑过来,但那个时候姑姑已经去国外了,所以几乎是挤出来的时间回来帮爸爸的。”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迷茫的真实,显然,父母争吵的具体内容和核心矛盾,是那个沉浸在巨大自我创伤中的年轻女孩无法、也无力去深究的。
“姑姑……”关疏影像是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
“嗯,我姑姑叫陆潇,是家里的老三。”陆清浅解释道。
关疏影顿了几秒,才又缓缓问道,“你姑姑她那段时间,想必也很不容易?夹在中间?”
这问题听起来,像是在关心陆清浅那位关系较好的姑姑当时的处境,是在延续“陆家整体压力”这个话题。
但“夹在中间”这四个字,却隐约指向了更深层的需要平衡或斡旋的对象。
陆清浅几乎没怎么思考,顺着关疏影的引导叹了口气:“是啊,姑姑她那段时间确实瘦了很多,人也没精神。但她……”
陆清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她好像知道些什么或者担心着什么?我记得有次她来我们家,单独跟爸爸关在书房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我偷看到爸爸的脸色非常难看。”
这几乎是陆清浅在当时混乱的家庭状态下,所能感知到的、关于那个节点最“深入”的信息了。
关疏影的身体在黑暗中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这次像是调整了一个更深的呼吸节奏。
她得到了她此刻最想听到的关键信息:陆潇知情,并且深度介入其中!
“嗯……”关疏影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陆潇那个唯一还算有点人性的陆家人的了然,有对陆清浅懵懂不知情的微微放松,更有对这场残酷家族风暴中心无辜牺牲品的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
黑暗中,关疏影又翻了个身,脸朝向无人的那侧。
她没有睡。阖上的眼睑下,思绪翻腾。
原先的计划是利用陆清浅作为跳板,以“共情”和“温情”为软武器,逐步软化她,最终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可能掌握的有关证据,或者利用她的信任去试探陆家。
但现在看来,陆清浅本人对五年前的事情全然不知。
她只是一个被家族风暴边缘的冲击波震伤的无辜者,一个被亲生母亲以“清理门户”般的残忍对待、只为维护所谓“家族颜面”的牺牲品。
利用这样一个懵懂无知满心伤痕的女孩去实施她的计划,她又开始于心不忍。
她又一次对计划的可行性和本身的道义产生了强烈的动摇。真的要踩着这颗破碎的心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这尖锐的对峙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怎么办?放弃陆清浅这条线?
不,这无异于自断臂膀!
强行逼迫陆清浅去向陆潇质问?
这不仅会彻底暴露自己的目的,吓退陆清浅这难得的、可能是唯一接近真相的机会,更可能立刻引起陆胜的警觉,让他们将证据毁灭得更彻底。
绝境之中,关疏影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突然,一道微光在她纷乱的思绪中乍然闪现。
夏雅珺的行为在逻辑上本身就存在巨大的疑点,可当时的陆清浅年纪尚小,沉溺于自己的绝望和创伤中,只本能地感受到母亲的“冷酷”,却从未深究过这份过度反应的深层动机。
关键就在这里!
陆清浅知道母亲烧了她的画,羞辱了她,但内心深处,对母亲那时近乎疯狂的“大清洗”行为,一定残留着深刻的、难以解开的困惑和伤痕。
她或许只是将其归结为母亲的“恨铁不成钢”,但从未将其与更深层次的家族危机、与五年前那场足以震动陆胜他们家根基的风暴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