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国际有名的心理专家,饶是江云深知他的意图,都在他那亲切而包容的目光下渐渐卸下心里防备,不知不觉向他吐露了许多自己的真实感受。
“一想到比赛时,你最先联想到的是什麽”
江云思忖片刻,回答道:“紧张,期待……还有一点点害怕。”
“害怕什麽”史密斯医生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依旧柔和地注视少年。
“怕自己失误,怕辜负单哥和舅舅的期望,怕……”江云怔了怔,最後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怕血。”
史密斯医生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停下手中的记录,看向江云。
“血”他轻声重复。
江云赶忙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没什麽,就是晕血。我也是昨天比赛後才意识到的,先前也有过一次,但那时我并没有太当一回事,所以……”
史密斯医生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还记得第一次对血産生恐惧是在什麽时候吗”
“第一次”
江云忽地擡眸直视,神色稍许忪怔,仿佛陷入回忆眼神渐渐失焦,很快就恢复清明。
……
心理诊疗结束。
疗程需要循行渐进,在得到重要信息後今天的疗程就先告一段落了,经验丰富的史密斯医生很快就得出结论。
“小少爷的晕血症属于特定恐惧障碍的一种,害怕流动性的血液,对少量静止的血液丶相似的颜色并不会産生恐惧心理,根据症状描述可以大致判断是由某种创伤性事件造成的。”
诊室内,史密斯医生正为眼前的男人解释诊断结果。
“这种创伤性事件,可能导致患者在潜意识中将血液与危险丶痛苦联系起来,从而在看到血液时触发创伤後应激反应,産生强烈的恐惧和焦虑。”史密斯医生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停顿了一下後继续道:“不过小少爷在谈论中对过去经历稍有避讳,不知二爷是否知道其中详情”
杜梦溪停下了对大拇指上墨玉扳指的转动,半阖的眼帘掩不住眸中晦色,“如果是太过久远,十年以前的事故……也会遗留创伤吗”
史密斯医生微微颔首。
“创伤记忆的潜伏期长短因人而异,有时几年甚至十几年都可能被压抑在潜意识深处,一旦被特定情境触发,就会像被撕开的伤口,重新暴露在意识层面,引发强烈的心理应激反应。”
“……”
“那我大概知道了……云儿会晕血的原因。”杜梦溪涩声道,闭上隐隐刺痛的眼眸。
窗外的阳光被云层遮住,诊室内光线暗了几分。
史密斯医生注意到男人向来优雅从容的姿态此刻竟有些颓然,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背,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出了诊室,来到外面的静候区,少年乖乖地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出神。许是经常训练的缘故,原本纤瘦单薄的体格已经抽条,肩背线条在白色毛衣下隐约展露出漂亮的肌肉轮廓,年少的青嫩从他俊秀面庞中褪去,反被一种成年人坚韧内敛的气质所取代。
云儿长大了。
杜梦溪站在走廊拐角处静静看了许久,少年颀长隽秀的身影映在落地窗前,与记忆中那个抱着小熊玩具丶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小团子渐渐重合。
想起那场绑架案以及自己的粗心与傲慢,悔恨丶痛苦又自责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淹没心脏,竟令他有些喘不上气。
江云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原本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的星辰。
江云起身快步走去,问,“舅舅,医生怎麽说会不会很……”话没说完,就跌入男人幽冷的怀抱中,江云瞬间哑声,神色茫然地靠在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抱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抖,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江云迟疑地擡起手,轻轻回抱住这个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人。
“舅舅……”少年的声音闷在杜梦溪的衣服面料里,带着些许困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漆黑的瞳仁深深沉沦,双手似囚锁攀上少年单薄的脊背。他把脑袋深深埋在少年肩颈,“对不起,云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勉强稳住声音:“舅舅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
江云一惊,什麽错竟如此严重
“怎麽了舅舅”江云眉头微蹙,擡手摸了摸那一头顺滑的长发,“有什麽事情跟我说好不好”
杜梦溪抱得更紧,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怀抱,垂眸注视江云。
江云一擡眸便被男人眸里的情绪震在原地,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被各种负面情绪填满,仿佛陷入回忆般透着恍惚与怜惜。
福至心灵间想到跟心理医生的交流,江云後知後觉才意识到舅舅为什麽会这样看着他,心突然揪了一下。他轻轻握住男人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柔软,“是因为我晕血的事吗”
“对不起。”
“这不是舅舅的错,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