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不过,站在医院门口,和她们一起等待着那个会给家人做中餐的顾家好男人。
凯琪和安娜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正聊着,远处的公路上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我们旁边,驾驶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下车,朝我们走过来。
我的视线不经意间转动,正好看见男人的正脸。
戴眼镜,国字脸,浓眉大眼,气质温和,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
我却觉得时间在此刻被暂停,周围的一切都被调成慢动作,自己则是像被定在了原地。
这张脸,这个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这就是薛建国!就是他!!!
我下意识想走上前往他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上揍两拳,想质问他知不知道当年被他骗得一穷二白的刘艳怀着孕跳了长江大桥,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捧骨灰埋在公墓里,这世上两个曾经真心爱过他的女人,都直接或间接地因为他丢掉了性命……
可是理智阻止着我,我要报仇,但不是现在,我要控制住自己,不能被认出来。
凯琪拉着我坐上车,把我介绍给薛建国,说我是救了他们儿子的恩人,薛建国听了,伸出两只手热切地和我握了握手,嘴里感激的话说个不停。
他丝毫没有认出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不知道是该夸整容医院的技术太好,还是该恨他在国外组建新家庭後,早就已经忘了国内还有一个血脉亲人。
坐在车上,我报出自己租房的地址,那是一个房价比较低的社区,凯琪介绍我是MIT的学生,薛建国还问我是不是留学生,国内老家在哪里。
“我的家乡在兰越,一个南方的小城市,”我故意问:“薛先生听说过吗?”
“这麽巧!我老家也在兰越,”薛建国半点没察觉出问题,毫不怀疑的继续闲聊:“我九十年代从兰越去武汉工作,後来又出国发展,这麽算起来,咱们还算是老乡呢!你在MIT读什麽专业?我在波士顿经营一家小房地産公司,要是有什麽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我接过薛建国递来的名片,嘴角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十三年不见,他从潜逃的经济犯华丽转身成为房地産公司的董事长,开着豪车住在富人区,娶妻生子有了新生活……还真是坏人有好报!
薛建国开车将我送到家门口,凯琪热情的和我挥手告别,邀请我周末去家里做客,安娜和托尼还从车窗里探出头和我说再见。
我脸上拼命维持的笑容在她们离开後再也坚持不住了,从胃里涌上来一种恶心的感觉,我冲进卫生间里吐了个干净,把中午吃的饭餐加上三明治全都吐了出来,最後胃里没东西了,我却还是拼命的抠着嗓子,吐酸水。
房东奶奶给我倒了杯温水,拍着我的背,问我要不要吃点药。
我婉拒了好意:“没事,中午吃了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
从小到大,家里做饭的人就是妈妈,就算是在薛建国出轨还没被发现的时候,他在家也从没进过厨房,那个时候妈妈和他感情好,还会为他辩解,说他白天在外面上班很忙很累,回家需要休息。
我现在回想起妈妈,回想起她在厨房做了几十年的饭,每天三顿,风雨无阻,为她心目中最爱的家人们付出奉献了一辈子,最终却连一天的福都没有享过。
而她口中太忙太累不能做饭的丈夫,却是别人家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顾家好男人。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嘴里咸咸的,我又干呕两下,一想到自己今天中午吃的是薛建国亲手做的饭,我就忍不住的恶心。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即使吃了远超平时计量两倍的安眠药也没用,一直挨到天亮,我才堪堪闭上眼睛。
可是一闭眼,各种梦境就找上来,我梦见泡在江水里全身发白肿胀的刘艳,她的肚子大的吓人,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望着我,嘴唇嗫嚅着重复薛建国的名字。
还梦见那个从没叫过我一声姐姐,我也没承认过他是弟弟的杂种,穿着湿漉漉的校服在哭,边哭边问我爸爸去哪儿了。
梦里还有妈妈,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像六十岁的老人,她伸出枯黄的手拉着我,念叨着她还想多活两年。
梦境的最後,我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头发上别着精致蝴蝶结发卡的小女孩,她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骄傲的仰着头,欢快的跑到我面前,声音清脆的问我。
“你好,我叫薛时绾,你看见我的爸妈还有姐姐了吗?”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从梦里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