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刚开了口,却又说不下去,头往旁边一歪,枕在季瑛的手臂上。
我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也有可能是经历过生死一线,心态有了变化,现在把薛建国送进监狱,眼看着多年大仇得报,我竟然有点想念薛时韵,虽然我当年怨她没能及时赶回来见妈妈最後一面,但换个角度想一想,那个时候她一定也有很多难处与苦衷。
“我托国内的朋友找到了时韵姐的联系方式,她还在从事航天工作,但现在的保密条例比从前宽松很多,见亲妹妹一面,不会给她带来什麽麻烦。”
季瑛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想见她吗?”
各种繁杂的念头在我的脑袋里乱飞,我想了很久,最後转头看向别处,艰难的说:“我想在回国前……再见薛建国一次。”
薛建国被捕後被羁押在看守所,IRS正在梳理证据,预计要等到明年才能正式开庭审理,虽然他早年间在国内的经济犯罪无法追溯,但依旧可以从偷税漏税和非法移民的角度来起诉他。
季瑛有熟悉的家庭律师,很快就安排好了我的探视时间,时隔一个月再见薛建国,已经是隔着一扇厚厚的防弹玻璃了。
一个月不见,薛建国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原本还打理得当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白了,再加上暴瘦带来的胶原蛋白流失,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行尸走肉。
他穿着囚服被警察羁押过来,看见访客是我,转头就想走,完全是被警察逼着坐到了我的面前,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拿起交流的听筒,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无声的抗议。
我看了一眼警察,立刻有人敲敲玻璃,警告的瞪了薛建国一眼,他这才老实了,拿起听筒,一双眼睛怒瞪着我。
“你现在满意了?”薛建国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把亲生父亲送进监狱,你可真是个好女儿!看见我受罪,你应该很高兴吧!”
我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咒骂,已经没有了怼回去的兴趣,脸上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至少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再出去招摇撞骗了。”
薛建国那张衰老的脸因为愤怒扭曲在一起,听筒里传来不堪入耳的咒骂,他在用带着家乡口音的话骂我,我听不懂,也没兴趣听。
我开口打断他:“我准备回国过年了,还会去和姐姐聚一聚。你应该很久没听过姐姐的消息了吧,毕竟你自从和我妈离婚後就没给过抚养费,姐姐後来考上了一等一的好大学,现在是一名很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做着为国奉献的工作……你有过那麽多孩子,最优秀的却是你最不重视的那一个。”
薛建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阴鸷的神情:“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麽?”
“不干什麽,你已经进监狱了,被定罪只是时间问题,等你在监狱里待个五六年出来,大概也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折腾不出什麽水花。”
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是做丈夫还是做父亲,你都格外差劲,至于做人方面,更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薛建国咬牙切齿的看着我,要不是隔着一层玻璃,他几乎就要扑上来咬我了。
“别忘了,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失败,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叹了口气,隔着玻璃看薛建国,觉得像是小时候在动物园里看动物:“不管你再怎麽骂,也改变不了事实。”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薛建国,你的确是在我前半生影响最大的人,小的时候我崇拜过你,後来想赶紧长大逃离你,再後来是怨恨你,恨不得拉着你一起去死……”
我停顿一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此时却异常平静,那天从顶楼天台一跃而下,似乎过去的那一部分薛时绾也已经留在了那里。
“……可是我现在想好好活着,我不想再恨你了,我会带着妈妈,带着刘艳,还有那个被你放弃的儿子,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着。至于你,就该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沉默的烂在这个监狱里。”
我说完,放下听筒,薛建国看着我,愣了几秒,紧接着突然暴起,疯了一样地大喊着锤玻璃,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那张气愤到极点的扭曲的脸。
我看着警察把薛建国拉开,看着他被拖回去关起来,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地方。
我跟着律师走出看守所,明媚的阳光让我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眨眨眼往前看,季瑛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正朝我挥着手。
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才真正的重新活了过来,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冬日里的寒冷,我不想再回头看,更不愿意再回头,只想往前走,不断地往前,把一切都甩在身後。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的十八岁真正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