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官司与和解
出意外的生産线被封起来,半干的血迹还留在冰冷的机器上,挺着啤酒肚的秃头经理指挥人用蓝色防水布暂时盖住,像是打了一块拙劣的补丁,试图掩盖昨晚发生的一切。
但谁都知道发生了什麽,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失去了右手,永远地成了个残废。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她戴着氧气面罩,面色惨白如纸,瘦骨伶仃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要不是心率检测仪还在显示着影像,看上去几乎已经是个尸体了。
她的家人坐着火车从外地赶来,我这才知道,她母亲早逝,父亲残疾没有生活能力,来的人是她的小姨,一个同样瘦的像个竹竿的中年妇人。
当晚把小姑娘送到医院的同事告诉我,其实医生给了两个选择,一种是手术接回断肢,但成功率只有四成,而且要自费三万块钱,後续还需要长期护理和复健。
另一种就是截肢缝合,交两千块钱手术费用就能搞定。
小姑娘选择了第二种,右手大臂以下只剩下空荡荡的袖管。
我觉得像是有道闷雷在头顶炸开,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身边的人全力扶着我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我慢慢蹲下,没勇气走进病房去面对那个昨天请假还被我吓跑的小姑娘。
“她才十八岁……那麽年轻,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人生要过……”
喉咙里控制不住的哽咽,我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眼泪掉在医院洁白的地板上,身边明明有很多人,明明有很多嘈杂的声音,但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昨晚我答应了她的请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我几近绝望地意识到——昨晚我的烦躁和脾气,让一个小姑娘的命运永远的改写了。
我强撑着精神走进病房,问了问情况,和小姑娘的小姨寒暄了几句,临走的时候往枕头下塞了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三千块钱。
电子厂里的同事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她真是粗心大意,有人说她申请工伤大概能赔一大笔钱,还有的人说,工厂都是吝啬的资本家,根本不可能给她赔钱。
事情果然在往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小姑娘几天後出院,来厂里谈赔偿,经理先是好声好气的把人请进了办公室,谈了很久,估计是没谈妥,又气急败坏的找保安把她轰了出去。
我在工厂门口看见无助哭泣的小姑娘,她刚从医院出来,手臂上的纱布还没拆,整个人消瘦的像是纸片,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卷走。
她见到我怯生生的打招呼,似乎半点都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记恨我。
她告诉我,经理不愿意承认她这属于工伤,说厂里已经给她垫付了截肢的手术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家还有一个瘸了腿的爸,原本我在厂里打工还能养活一家,现在我也残了,真不知道将来该怎麽活……”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那双眼睛里几乎流干了泪,只剩下对未来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我看着她的样子,想起妈妈刚去世的那几天,我看着遗体被推进殡仪馆,出来就变成了一盒轻飘飘的骨灰,看着遗像上熟悉的那张脸,无数次下意识地喊出声,回应我的却只有安静的空屋子。
那段时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将来该怎麽活?
我挺了过来,现在我握紧小姑娘的手,坚定的看着她:“总能找到出路继续走下去,别放弃。只要你愿意,我帮你找律师,咱们就算去打官司也要把你的工伤赔偿要回来!”
从那天以後,我取出了我一年多在深圳打工的全部积蓄,只是这些也不够支付律师费,我就带着材料,沿着深圳最繁华的CBD一家律所一家律所的找过去,看看有没有愿意法律援助接这个案子的。
深圳的夏天热的简直要把人蒸熟,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和高楼大厦里,同样的开场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碰了无数次壁,遭了无数次冷眼,甚至是被骂疯子丶穷鬼丶蠢货……
因为我锲而不舍地想帮小姑娘打官司要工伤赔偿,电子厂把我开除了,秃头经理把我的行李从几层楼高的宿舍窗户扔下去,被褥衣服散落一地,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麽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仰头看着站在阳台上的经理,阳光刺眼,汗水顺着发丝滴到眼睛里,刺刺的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